谁能回答这个问题呢,人类的群星闪耀时到底是人类的光芒照亮了无垠的宇宙,还是来自冥冥中的光芒投影到了人的身上?但是,无论如何会记得这一刻的吧,电光火石间,人类世界中有一线光芒射出,至今不灭。
红尘
作者:如意
沉醉 (一)
他是我的克星。
这点我实在不想承认,可是事到如今,似乎已经没有办法否认了。
所谓克星,就是如果他想,他总是有办法要我去做我本来不打算去做的事,至少是不那么心甘情愿去做的事。
当然,现在做起来依旧心不甘情不愿,但是我就是没有办法拒绝他。
这是我的秘密,如果银河的臣民们知道了他们至高无上的皇帝、他们心中的军神拿手下的统帅本部总长大人无可奈何,我猜罗严克拉姆皇朝的皇室威严会荡然无存。
就算我再精通战略战术,我也常常弄不清局面怎么会落入他掌控中。
比如说,我怎么会抛下一大堆公务,和他到奥丁海边度假。
我知道奥斯卡想要一个只有我们两人的假期已经很久了。但是身为银河帝国的皇帝,特别是帝国初创期间,到处千头万绪,就算我有一大堆能干的属下,然而很多涉及到帝国架构的事还是必须我亲自把关。
这种情况下想要远离费沙度假实在是种很不负责任的想法。所以我只有对奥斯卡装作漫不经心的提议视而不见。
"莱因哈特,公务是永远做不完的,反之,如果稍稍放下也不会出什么岔子,……,何况还有吉尔菲艾斯大公做镇费沙,即使海尼森暴乱了也不在乎耽误那么几天……"
"罗严塔尔,不能因为吉尔菲艾斯能力优秀,就把本应属于皇帝的义务抛给他,你明白吗?"
"我的皇帝陛下啊……"
一听他用那种极优美动听的语调叫我,立刻开始警惕,我冷冰冰地看着他,先发制人,制止他下面一切的花言巧语。
他毫不示弱地回视我。
然而在公事上我必竟是皇帝,他是我的属下,就算我不刻意提醒,罗严塔尔也从来有极强的分寸感。
所以没一会儿,他就收回视线微微一笑,似乎对我的坚持妥协了。
我松了口气,与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对峙实在是一件很累的事。
有一次我生病之后,御医居然说我营养不均衡,然后接着整整一周,餐桌上天天是包括莴苣沙拉之类的青菜,蛋糕之类的甜食无影无踪。
病好后我叫来御厨下令改菜谱,罗严塔尔站在我旁边对御厨冷笑着说:"如果有那个胆子改,尽管试试看!"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是被吓住了,实在是太过惊讶。居然有人对我的命令置之不顾,居然有人敢在我面前威胁我的属下。
到我能够有所反应时御厨已经退下了,并且误以为我默许了罗严塔尔的要求。
接下来整整一个月,没有见到任何甜食。
当然不能示弱,同一个命令下两遍。
而且御厨是无辜的。
直到一个月后去姐姐家,毫无所觉地吃下一大口莴苣沙拉,吉尔菲艾斯非常惊讶地看着我。才发现自己已经不那么讨厌莴苣沙拉,并且不那么爱吃甜食了。
原来,其实并没有什么是不可改变、必须拥有的。
尽管也许蜕变的过程极度痛苦。
当然,罗严塔尔也从不会那么轻松获得胜利。
那次他也付出了极惨重的代价,在我灿烂地微笑下。
这次答应和他出来度假,也是个我计划外的意外。
他好几天没提这件事,我松了口气,说起来不是没有歉意的。我们基本上从来没有放下一切,单独在一起的时间。
后来有一天傍晚,霞光美得出奇,那天的公事处理的极顺利,让我能提早休息。罗严塔尔甚至回得比我更早,亲自准备好晚餐。
总之那天的气氛好极了,他开始吻我,我很自然地回应。
一直觉得,奥斯卡的吻如陈年佳酿,不过这一次可不只是觉得而已。
芬芳而又辛辣的液体从他口中渡入我的喉中,我微皱眉,想要避开,但是他的手固定住我的头,温柔而又坚定。
醺醺然地暖意从他身上散发出包围着我。令人沉醉。
我有种错觉,仿佛自己正置身于虚空,无数星星从我身边旋转着飞过。
一切都变得迷迷朦朦。
再后来,我就在迷朦中把属于皇帝的勤勉出卖了。
第二天清晨,看着奥斯卡神清气爽,惬意的笑脸,加上极优雅的语调:"我英明的皇帝陛下啊,君无戏言,您一定记得昨晚答应过我什么?"
…………
我愤恨地想,他真是我的克星!
不管我是在酒醉状态还是半迷朦状态答应与他一起度假,如果我食言的话,我相信他会有更多千奇百怪的招术让我就范。
通常说我也并不是那么讨厌看他出尽奇招,而且我们的胜负也只在五五之数,可是从心底说,这次度假我也有些渴望,所以我只好做个没有戏言的君主了。
吉尔菲艾斯很了解地对我说:"我明白了,莱因哈特大人尽管去吧,不用担心,……,而且也应当好好休息一下了。"
我微笑,知道从开始,到以后,吉尔菲艾斯从来不会拒绝我的任何要求。
以前这种想法会让我有负罪感,甚至令我窒息,后来不再了。
九月九日,我守在他身边,无边的恐惧与孤独,还有悔恨与自责就要把我淹没。
整整三天三夜,直到曙光又一次照落,那时我觉得死里逃生的不是他,而是我。
虽然逃离了危险,但吉尔菲艾斯一直昏迷不醒。
那期间又发生了很多事,比如,姐姐的电话;比如,奥贝斯坦以我的名义下的命令;再比如,我对罗严塔尔下的命令……
从秃鹰之城返回奥丁,召来最好的医生,向我保证说他很快会康复,一切和从前都一样。
而我知道,已经不可能和从前一样了。
我犯下毕生无可挽回的错误。
有些错误在原因,有些错误在结果。
我虽然侥幸逃过了错误的结果,然而我无法阻挡原因,那甚至完全不在我掌控之中。
元帅府,一个人坐在黑暗中,要来威斯塔朗特的录影,忍住呕吐,一遍遍反复地看。
在有勇气去见吉尔菲艾斯之前,先要有勇气面对自己。
对自己说,看,莱因哈特,这就是你犯下的罪行,永远无法洗脱、无法救赎的罪。
闭上眼,在黑暗中用机械地对自己说,"莱因哈特,贵族们做了不该做的事,你没有做该做的事,有什么区别?………,象你这样的人,何必让自己双手染满血腥?"
一遍遍,反复地,轻声地问自己,"莱因哈特,你与那些肮脏的旧贵族有什么区别?你的双手已经染满了血腥。"
小小地吸气声惊动我。
黑暗里,放到最后的影带发出轻微滋滋声。
时间被顿挫在最后一幕。
烟雾升腾着,却不甘心逝去,光芒过于强烈,色彩化为乌有,只有深深浅浅的灰,从荧屏上安静地逼仄到每一个角落。
灰朦中,一点幽蓝的光芒,微微闪动。
太过猝不及防,我无法掩饰自己的情绪,我想我的眼神泄露了全部秘密,……,我的绝望,与无助,以及,不知所措。
"是吉尔菲艾斯提督提的问题吗?"他问,一黑一蓝,幽光闪动。
我不能做出任何动作,发出任何声音,也不能转头避开他的视线。
空旷的大厅,影带在有节奏地辗转不休。直到轻微跳动声响起,录影又一次放完,短暂地黑暗与静默。
光线再亮,又一次重头播放。
我终于能有所动作。
我的动作是,转过头,继续看我犯下的罪。轻微地呼吸声从旁边传来,令我有种错觉,现在我有了一个共犯,不用再独自背负罪行。
录影又一次完时,我已恢复了常态,伸手按停。
"有什么要汇报的吗?罗严塔尔卿?"
"立典拉德族已行刑完毕,十岁以下的男孩全部处死。"
他的声音与我的声音一样机械。
我们对着空荡荡地屏幕冷冰冰地问与答。
标准上司与下属的语气,以及,完全无机质的音调。
"后悔吗?罗严塔尔,有这样一个噬血与好战的主君,所以,……,如果有那个自信,尽管象我挑战吧。"
我很诧异,说这种话时,依然能保持极度的平静,以及过分灿烂地微笑。
走出大厅,快要日落了,天空一片红色。
光线逆折而来,来来往往的人如幽灵嵌在绯红背景中。
在这样的红色光芒中,再痛苦的身影都显得微不足道。
我下令准备车辆去医院,刻意忽视身旁站着的罗严塔尔。
"罗严克拉姆元帅……"离去前,低低地、奇异地语调让我停住脚步,"噬血是狮子的本能与天性,以此指责善良或者邪恶,只能说,……,是素食主义者的错觉……"
沉醉 (二)
蝴蝶的羽翼刷过我的脸,酥酥痒痒。
我侧过脸,在枕头上蹭一蹭。
它再飞过来,这一回在我脸上盘旋不断飘来荡去,不时有须翼触到我脸上,如一根羽毛轻轻地,若即若离地擦着我。
迷迷糊糊中我不满地伸出手,试图拂开它。
手落在一个温暖的地方,挣了二下,没有挣动,那只蝴蝶不见了,于是我也就不再挣扎。
耳边有低低愉悦地笑,轻轻震动着空气。
"莱因哈特,起床吧,……,再不起来就要错过海上日出了。"
闭上眼,实在不想睁开,这么温暖与舒适的感觉。
"快起来吧。"有人轻轻拍打我的面颊。
皱一皱眉,迷迷糊糊地说,"不行,我还要睡。"
蜷起身体,朝被子里面更深地钻进去,直到在温暖地怀抱中找到一个最舒适的位置,并且很自然地伸手揽住他的腰。
如我所愿,打扰我睡觉的动作停住了。
蝴蝶的翼停顿了,然没过多久,幻化成硕大的羽翼,轻轻地,却全然地收拢我。
因为靠在他怀里,肌肤间不留一丝缝隙,所以可以很清楚地听到从胸腔最深处发出的一声叹息,仿佛是从幽谷深处传来的回音,带着叠翠从林的透明绿色与涧底深潭的清幽,令人荡气回肠。
我嘴角轻轻弯起,在他怀中再蹭蹭,准备继续我的美梦。
"得起来了,莱因哈特,……,你说了想看海上日出的。"
本来就很有磁性的声音现在变得更加沙哑性感,可是说的内容实在让人恼火,他难怪看不出我还没睡够吗?
"不去了!我不要看什么日出,我要睡觉!"
什么呀,好过份!枉我主动靠进他怀里,居然不让我多睡一会儿!
我收回手,赌气捂住耳朵,打定主意不管他说什么也得先让我把这觉睡够。
"呵呵……"
有节奏韵律鼓动着空气继而鼓动着我的耳膜,轻笑声里有满溢的自在和写意。
"我的皇帝陛下啊,黄金有翼狮子变成家猫了,而且还是一只爱睡觉的、很漂亮的宠物猫。"
我赫然睁开眼,抬起头怒视着他,"什么?奥斯卡!居然说我是一只宠物猫?!"
"啧啧。"他慢条斯理地慨叹两下,把我搂入怀中,"听错了呐,莱因哈特,我怎么会说你是宠物猫呢?。"
我懈下气势,让他揽我入怀,头顶传来含着笑意的声音,"我的皇帝啊,你就算是不是狮子,也是一只豹子,……,宠物豹。"
想都不想,我一拳打在他肚子上,制止住他可恶的笑声。
罗严塔尔看起来很痛苦地倒在床上。
我冷冷哼一声,不去理他。就算身为皇帝再怎么没有显示身手的机会,我也不会把力道与方位弄得太错。
他那个样子,至少一半是装出来的。
只是睡意也消了一大半了。
半闭着眼,听凭他拉着我,换下睡衣,穿好衣服,一起去盥洗室,他扯过毛巾,灵巧有力的手拂过我的脸、脖颈。
"看,莱因哈特,我对你这么好,可是你那么心狠,刚才下好重的手。"
罗严塔尔半真半假地抱怨着。
"以后不许再说我是宠物!"
虽然是个命令,但是完全不同以皇帝身份下令地口气,而且,我郁闷地想,到最后还是没能睡成懒觉,所以说,他是我的克星。
"是,我的陛下。"
坐在餐桌前还是忍不住有些沮丧,难得放下所有公务的假日,却不能尽情睡去。
我小小声不满地说,"明明天色还早,……,如果是吉尔菲艾斯,一定不会这么早就把我拽起来。"
罗严塔尔扔掉餐巾,优雅地走过来,俯下身在我嘴角印下一个吻,理直气壮毫无愧意地说,"所以你爱的是我,不是吉尔菲艾斯啊。"
海潮声传来,在这么远的距离听起来,如同温柔地呼吸,一波,又一波。
星星依然在闪耀,可是地平线上,蓝天和清晨却在第一缕幽幽的晨光中拥抱起来了,天空越发的高,咸涩地盐味越来越重。
罗严塔尔专心地开着车,我靠在他身上,脑中仍有残存的倦意。迷朦中想起了他刚才的话,忍不住轻轻笑起来。
他伸出一只手抚上我的脸,"什么事这么开心?"
"没事。"我说。
"所以你爱的是我,不是吉尔菲艾斯啊。"
现在,我和他已经可以完全无所顾忌地提到往事,这个名字可以从他唇中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了。
而曾经有个时期,曾经有一次,在我很坚定地说,"吉尔菲艾斯决不会这样对我!"
之后,我没想到一向优雅镇静的罗严塔尔会气成那个样子,表面上仍有风度,而飓风正很明显地在肌肤下成形。
那是我生平第二次感到害怕。
沉醉 (三)
姐姐与吉尔菲艾斯结婚典礼的那天,天气并不是很好,但是新郎与新娘的风彩足以照亮费沙阴暗的天空。
帝国上下沉浸在一片欢腾中,这是罗严克拉姆帝国成立以来的第一次盛大庆典。
婚礼延用古老习俗。
做为姐姐唯一的亲人,我要做的,是把我美丽温柔的姐姐亲手交给那个将誓言照顾她一生的人。
做为新郎最好的朋友,他曾经用生命来守护的人,我要做的,是给新人最诚挚的祝福。
我和姐姐单独待在休息室内,姐姐温柔地摸着我的头发,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婚礼,是一个开始,也是一个结束。
音乐响起时,偌大的礼堂除了衣物小小的磨擦声外,再没有其他声音。
长长的,铺满了玫瑰花瓣的通道,通道尽头,是吉尔菲艾斯,白色的礼服,鲜艳的红发,蔚蓝的双眼,他在等待,等我把姐姐交到他手中。
我吸口气,露出最灿烂的笑。
宫庭典礼官的声音分明在颤抖,却并不妨碍他问出那个古老神圣的誓言。
"齐格飞·吉尔菲艾斯,你愿意与她共渡一生,爱护她、尊重她、关心她……"
我微微侧过头,吉尔菲艾斯的视线低垂着,温暖醇厚的声音,许下一生中最重要的誓言:"是的,我愿意……"
十三年,整整十三年。
我与他,生死相依,形影不离,整整十三年,数千个日日夜夜。
现在,他的誓言与守护给了另一个人,不,也许,从一开始那就不属于我。
"莱因哈特大人,请转告安妮罗杰小姐,齐格,守住了自己的诺言。"
姐姐,现在,我把他还给你,……,虽然,他从不属于我。
典礼完毕,新郎与新娘按计划去费沙的山庄度假。
我与他们道别。
并没有通常会闪烁在新郎眼中的狂喜神色,吉尔菲艾斯依然沉稳而温柔,挥手道别时,他欲言又止,看出他想说什么话。
宁愿他不说。
"吉尔菲艾斯,我会照顾自己的,不要瞎操心哦,小心漂亮的头发变白了。"
我微笑着开口,微笑着迎接他眼中那道温柔的视线。
吉尔菲艾斯笑了,"莱因哈特大人,多保重。"
飞船很快消失在视线中。
空荡的天际下,我轻声说,"你也多保重,吉尔菲艾斯。"
温柔,有时是一种暴力,让人连还也还不起。
天色更加阴暗,开始下起小雨。
这样的阴天,有我,有光亮,却没有影子。
不可分离的光影,其实,那只是一个传说,传说与现实,总是相距太远。
然而有一个传说我愿意相信,传说从地狱里回来的鬼魂,一切行动与常人无异,最容易识别的方法,就是阳光下,再也没有了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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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关于同盟方面的重建整合事宜,不知您是否有空?"
转过身,罗严塔尔挑起眉,询问性的示意。
我点头,为什么不?典礼的收尾事项已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沉浸在机械的公务、枯燥的数据中,时间变得很容易打发。
再抬起头时,天已经黑了。
叫来艾密尔,要他准备两人份的晚餐。
举起酒,微笑着罗严塔尔说,"虽然不甘心,但是还是应当感谢你,如果不是你和米达麦亚围困了海尼森,也许就没有机会在此共进晚餐了。"
水晶灯下,罗严塔尔淡淡地笑,"那是伯爵小姐的功劳,而且陛下本来就有机会脱出重围的,只可惜……"
也许是灯光的做用,柔黄的光线模糊了罗严塔尔脸上的轮廓,以及黑银相间的冷厉光芒,令他的表情中有种温润光泽。
他的话没有说完,啜饮一口酒,我转移话题。
"杨威利不肯归附帝国,虽然早在预料中,仍然非常遗憾。"我微微苦笑,"坚定的信仰着民主,不愿意臣服于我,而且恐怕没有交手的机会了,看来,我的败名再也无法洗脱了。"
罗严塔尔没有出声。
淡淡酒香中,我回忆起杨温静的笑容。令人不由随之宁定的清澈眼神。
毫无威胁感,然而这个人,却是宇宙间唯一能击败我,并且,某种程度有着更胜于我的意志,不愿意臣服于我的人。
"杨威利提督与他的民主,据说民主制度的一大核心就是公民言论自由,使我不能理解的是,……"
罗严塔尔思索着开口,他的语调过于奇异,令我不能不凝神倾听。短暂的沉默,他再开口,嘴角极熟悉地讥嘲弧度。
"同盟的政客们用谎言与期骗这些的卑劣手段攫取权力与民众的信任,信奉民主、明知真相的人却对政客们的无耻保持缄默,民主最终葬送,……,政客们做了不该做的事,有理由开口的人没有做该做的事,两者之罪,孰轻孰重?"
盛满红酒的酒杯翻到在桌上,迅速泅染了雪白的桌布。
完全陌生的问题,完全熟悉的句式。
我的手指、全身都变得无比僵硬,飘荡在空气中的声音空洞而陌生,仿佛根本不属于我所有。
"不,不,那是不一样的,杨,……,那是不一样的。"
喉咙变得又干又痛。
"不一样的?陛下,您真的这么认为?"
金银妖瞳,他在凝视我,挥动的剑锋上,有独属于剑的温柔。
"是,不一样的,杨威利与他们绝不一样。"
"陛下这么认为就好,臣也如此认为,……,那是不一样的。"
屋内空无一人。
关好灯,我独自坐在黑暗中。
静寂里本来清淡的酒香变得浓烈起来,在环绕的芬芳中,慢慢地,我全身松懈下来,一点点、一点点,松懈下来,终于,完全地放松。
不一样,我与杨威利,如何能一样?如何能相比?
尤其,指控我的是你,吉尔菲艾斯。
吉尔菲艾斯,要我如何为自己辩护,当你毫不容情指控我时?要我如何向你解释,也许,那是我与生俱来、不可回避的罪恶?
是你令我发现自己的罪恶,令我恐惧却无法更改的罪恶。
我轻轻地笑,不受控制的温热液体滑落。
罗严塔尔说的没错,噬血,是狮子的本能,即使身插双翼,即使,拥有无人可及的金色光辉,狮子仍然是狮子。
就如同,翱翔天际的鹰隼,永远有撕碎猎物的渴望。
奔驰纵横挥动利爪的雄狮,与骄傲不羁野心勃勃的猛禽,奥斯卡·冯·罗严塔尔,我们原本是同类,所以,你才会如此忽视我的过错,因此,我们也是,共犯。
背负着相同的野心,那是我们共同的罪恶。
沉醉 (四)
很多年以前,身披璀璨星光的少年自信满满地伸出手,"来吧,吉尔菲艾斯。"
那时,垂柳的枝条沐浴在湖水中,岸边长满了菖蒲,水面在星光照射下,闪烁出绿宝石般的光芒,耀得人眼睛里满是翠彩。
碎碎的、蓝中透紫的云在风前飞驰。越接近东方,越泛出玫瑰的光辉。
星光依旧灿烂,可星光下执手相握意气风发的金发少年与温柔沉静的红发少年都到哪里去了?
轻捷、迅疾、急促的脚步声到了门边,略略停顿,再轻轻推开。我从窗边转过身,修长的身影伫立,身后是漫天繁星,微弱的光线投出朦胧的剪影。
"莱因哈特大人!"
我被拥入温暖的怀抱,闭上眼,感受那股熟悉地、令人安心地气息,"别担心,我没事,吉尔菲艾斯,……,不用担心,我没事。"
吉尔菲艾斯的身体在微微发抖,我知道,行踪不明数天,一定把他吓坏了。
开着拙劣地玩笑,我安慰他,"不用再担心了,罗严克拉姆帝国的开国皇帝如果气数已尽,也应当是在战场上,而不是这种程度无聊的叛乱。"
"这个玩笑并不可笑。"蔚蓝的眼睛凝视我,"不过,莱因哈特大人居然会安慰人了,不能不说令人惊讶。"
"不能总是让吉尔菲艾斯为我的固执伤脑筋啊。"
吉尔菲艾斯垂下眼敛,"那就收回命令,答应我,莱因哈特,由我来统领帝国军出征海尼森……"
片刻沉默。
然后,我一点点弯起嘴角,灿烂地笑,"不,吉尔菲艾斯,罗严塔尔是在向我挑战,我没有理由拒绝他的邀战!"
"莱因哈特大人,但是你是皇帝,亲征一个下属……"
温柔无奈的声音里有些许迷离忧郁,而我已无法,也不想再准确探测,凛洌的战意正在我体内流窜。
帝国动荡不定,银河在流血呻吟,只为了,一个人的骄傲和任性。
而我,将是他的共犯!
"不要再阻挡我了,吉尔菲艾斯。"
我扬声清脆地笑,伸出手,捉住他额前的一缕红发,做过无数次但又很久没有的动作,"难道你认为我会输给罗严塔尔吗?"
生而为剑,就应当尊从剑的命运,即使因此而亡。
在剑锋铿锵相交的锐鸣声里,有我们灵魂深处最初的呐喊,那是剑在欣喜欢呼,庆贺自己不再孤独。
而在虚空盛绽开的,令银河为之失色的激越火花,那是,剑的爱恋。
这是我们的罪,亦是我们的错。
然它奔涌在血脉中,除非流尽最后一滴血,否则,我们无法停止我们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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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与吉尔菲艾斯从奥丁度假回来时,我去迎接他们。他们看起来气色很好。
"莱因哈特,最近还好吗?公务很多吗?"姐姐温柔地问我,吉尔菲艾斯也在很关心地看着我。
"我很好姐姐,……,其实吉尔菲艾斯不用那么早回来的,公务我能应付的。"
"但是我们担心你。"
我撇撇嘴,转头笑着对吉尔菲艾斯说,"也太小看我了吧,吉尔菲艾斯,……,啊,应当叫你姐夫了。"
姐姐微笑,"不用,莱因哈特还是象以前那样叫齐格吧。"
从头到尾,除了一个礼节性的拥抱,除了温柔地笑与温暖的眼神,吉尔菲艾斯并没有多说什么。
地上车回返大公府,那里有场小型欢迎酒会。
我坐在车里,看窗外的一带带灯光,倏忽来,倏忽去,如同落入人间,流离失所的星光。
并没有说谎,除了每晚睡觉前会不由自主发呆,其他的,都很好。
白天则根本没有时间容我分神。
除了繁忙的公务,我和罗严塔尔在一起的时间明显增多。
那一天,在录影厅里,他听到我反复问自己,吉尔菲艾斯问过我的问题。
过了很久,在我以后,他早就淡忘时,他却忽然用句式相同、含义相反的问题问我。
我们之间有了一个不容第三人分享的秘密,多了一份默契,然而无形之中,也不能对他再保持在其他属下面前必有的矜持与距离。
有时这令人放松,有时,则令人十分恼火。
比如说,在讨论公务时,我们各自提出自己的意见。
通常会一致。
罗严塔尔常常凝神倾听,听我指点银河,把宇宙尽揽于怀的宠大构架,而在事物的具体化上,则是他的强项。
偶尔也会有分歧,我说服不了他,他也说服不了我。
"但是我认为必须这样做!"
"陛下,……,如果这是您的命令,臣毫无疑义,定当尊守。"
听到他带着冷笑地回答,我只有微微苦笑,含义非常明确,他并不同意我的观点,之所以屈服,只因为我是皇帝。
这是公事,而当偶尔休闲,当我要他陪我下立体洋棋而他要去听歌剧时,他则会挑起眉毛直截了当地问,"陛下,这是您的命令吗?"
仍然只能苦笑,如果我坚持,那么,他就是一个彬彬有礼,保持适度距离的属下,反之,如果我放弃,他则是最佳的游乐向导。
而我,又不可能放下帝皇的矜持与他公平地讨价还价。
沉醉 (五)
"无耻的金发小子,还记得威斯塔朗特吗?为了自己的私利放任暴行发生,你不配接受欢呼与赞美!你的皇座飘浮在血海上!"
诅咒从挣扎着的刺杀者口中飞出,时间变得极度缓慢,我艰难地转身,艰难地喘息。眼前的一切事物都在平衡线两端左右摇摆。
无法摆脱的梦魇。
红酒的颜色,亦是血的颜色。
倒在血泊中的吉尔菲艾斯,浸在血中的红发,而威斯塔朗特的人民,甚至不曾流出鲜血,就已经化为灰烬。
我一直在逃,不肯面对自己的过错,在吉尔菲艾斯责问我时,如一个慌不择路的孩子,为了躲开身后的恶魔,不惜用任何代价推开面前的阻碍。
而当我将他几乎推落地狱的时候,我就已经坠入,比他更深的地狱。
难道真的,永世不得超生?
"陛下这么认为就好,臣也如此认为,……,那是不一样的。"
真的不一样吗?罗严塔尔,我很想相信你的话,可是,我早已经,没有了信心。
也许,我愿意相信你的话,只是如同一个被判无期徒刑的囚徒,渴望有一个放风的机会,能够暂时呼吸到自由的、清新的空气,能够再感受一个蓝天白云,野花的香味。
能够让心在风中没有任何束缚地,尽情飞翔。
尽管,自由只是短暂的梦幻。
酒精的迷雾在眼前升腾,温度调节仪细微的颤鸣声在空气中划出道道波纹,大地开始飘浮。
我紧紧盯着起伏不定的地面,黑色军靴出现在视线中,向我步步迫近。眯起眼,修长双腿缓慢流畅而坚定的动作,有人向我步步迫近,踏着无声的韵律。
终于停下,在长桌那边。
头很重,用了极大的意志才能把眼抬起。
灰朦的空气中,幽蓝与漆黑,光芒闪动。
"是你,罗严塔尔,有事吗?"我鼓动意志,试图维持常态。
"是我,……,陛下,您喝多了。"
"不关你的事,朕问你有事吗?"仰头再灌下一杯酒,我挑衅地看着他。
没有通常应有的冷笑或归于皇帝的顺从,他眼底有簇我不能了解的阴郁光芒。
"不要再喝了。"
哐啷啷……
挥手间,桌上的酒瓶与水晶杯全部被我扫飞,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碎裂声,变成无数碎片,象无数双冷静的眼,在冷冷注视我们。
"如果没事就给我出去!谁允许你进来的?!"
我厉声斥问,用我最锋锐的声音。
红酒的芬芳四散开来,他沉默地看着我,在弥漫的酒香中。
我冷静下来,手肘放在桌上按住突突跳着的太阳穴,"朕没事,退下吧,罗严塔尔。"属于皇帝的,机械的、无机质的命令。
我告诉自己,不要贪恋那一丝温暖,不要幻想惩罚会有尽头。
虽然希望有人能陪我渡过这个漫漫长夜,但是,那个人不应当是罗严塔尔。或者说,尤其不能是罗严塔尔。
当我的灵魂在惨淡呻吟时,不想,他在我身边。因为没有任何理由地,我便可以清楚确认,他能听到我无声的惨叫。
所以,请离去,给我留下最后一点矜持好不好?
过了很久,再听不到任何动静,我茫然抬头,然后全身立刻僵硬。
他还在那里。
一黑一蓝,金银妖瞳中,有明丽隐约的冰蓝。
我们相互凝视。
他的眸光中有种我不能了解的光芒,如同海潮,汹涌起伏,终于越涨越高,就要将我淹没。
恍惚间我有极度晕眩的感觉,仿佛地动天摇,仿佛有什么固若金汤的东西在被轻轻摇撼。
闭上眼,想止住那种眩晕感,微微嘶哑的声音响起,打破一室寂然。
"我的母亲因为我的出生而发疯,并且死亡。"
我诧异地睁开眼,完全不在我预料中的话题。
"在此之前,她多次试图杀死我,非常可惜,没有能够成功。"
罗严塔尔不动声色地淡淡陈述着,仿佛在讲述一件完全与已无关的事。
"因为母亲的死,父亲极度憎恨我,当别人听着摇蓝曲长大时,我所听到的歌谣是,……,为什么你还没有死?"
停顿片刻,他接着说,"我的身上背负着父母给予的双重诅咒,象我这样的人,是没有资格得到幸福的吧。是不是,陛下?"
收梢时,沉稳的声音忽然拨高,平淡无奇的语调变为锋锐,直指入心。
"不,罗严塔尔,那不是你的错。"
我下意识地回答。
"就是说我还有资格,还有可能,会得到幸福?"
他微微踏前一步追问我,水晶碎片在他脚下喀啦啦脆响,军靴无情地辗转它们。
我突然无法开口。
如果我在地狱里,那么,罗严塔尔,你又在地狱哪一层?
在我之上,还是在我之下?
要我如何保证,即使是地狱,也有可能会有春光照落?
吸口气,我只能喃喃重复,"那不是你的错,罗严塔尔,……,不是你的错。"
他不说话,在长桌那头静立。令坐在长桌这边的我,有无形的压迫感。
沉默中,深入骨髓的疲惫终于全然包拢了我。
我再也无法承受,垮下肩,放下我的矜持,放下我的所有伪装。
在他面前,我无法隐瞒无从遁形,亦无须防备。
我们,是同类。
同样拥有足以翱翔天际的双翼与野心,同样拥有被困在炼狱中的灵魂。
我疲倦的笑,声音象是散了一地的水晶碎片,"罗严塔尔,其实你是想劝我是不是?但那是完全不一样的,你的过错不在你自己,而我的过错,本来可以避免,……,本来可以救回威斯塔朗特,吉尔菲艾斯本来可以不用……"
"不要再自己骗自己了,陛下!"
他打断我,非常无礼的举动,用异常柔和的声音。
"避免了威斯塔朗特的惨剧,再让帝国的内乱更持久一些?至于吉尔菲艾斯提督,我相信他一定不会到现在还在怪责你。"
"还有……"声音略略迟缓,"如果真的可以避免,那么……,幼帝出逃事件,还有摩顿的死,本来,都可以避免的是不是?"
细锐寒气从地底窜出,从脚底直到指尖,我赫然站立起来,手掌紧握,冰冷地瞪视他。
"是本来可以避免,然而你依旧没有避免,……,还是,其实根本无法避免?莱因凯撒?"
"住口!罗严塔尔!谁给你这个权利来质问我!?"
我伸出手,用力一掀,桌子翻到在一边,发出巨大的声响。
"您在害怕,陛下。"罗严塔尔纹丝不动地站在哪儿,根本不去理会翻到的桌子。
"就象一个孩子,明明天已经亮了,不能再睡了,却拼命哄自己,那是假的,现在还是做美梦的时候,那些光亮全是假的……"
"出去!朕命令你出去!"
"因为贪恋着梦里的温柔,宁愿不去睁眼看亮光下丑陋、却真实地世界,于是一遍遍期骗自己,只要不睁开眼,天就还没亮,虽然早就一清二楚地知道,梦境终归是梦境!于是嘴里说着可以避免,实际却在做着所谓本可以避免的事,然后再因此而惩罚自己。真是孩子的天真。"
"不要再说了!罗严塔尔!"
"到底是什么让您相信梦境可以永恒,梦境可以化做真实?那到底……,是您的梦,还是吉尔菲艾斯提督的梦?"
我瞪视着他,无法阻止迫面而来的疾风。
"您之所以这样痛苦,是因为不能完成自己的梦想,还是因为不能完成他的梦想,或者,是因为你早就发现,你们二人的梦根本不在同一方向?您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成为他所希望的,那种完美无暇的君主?"
风暴息缓下来。
他与我相对而立,中间没有了长桌的屏障,喘息声清晰可闻,我的,与他的。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
我慌乱地想,我是黄金有翼狮子,怎么可以让我的下属完全压倒了我的气势?!而且,他说的,怎么可以、怎么可能是事实?!
那么我该回答什么!?该说什么?!
来不及多想,我本能开口,清朗锋利的声音化做水晶长剑。
"罗严塔尔,你弄错了!吉尔菲艾斯是我不可分离的半身,他从没有要求我做任何事,秃鹰之城,他因为我而几乎死去,之后,他也从没有怪过我,……,我们之间的情谊,你根本无法理解!"
嘴角挑起嘲讽的弧度,他问,"不可分离的半身?只有你要求他,而没有他要求你?……,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对他的指责念念不忘?还是他根本就没有原谅你?"
尽力克制自己,寻找能击败他的一切武器,我冷冰冰回答,"吉尔菲艾斯决不会这样对我!况且,……,罗严塔尔,你只是一个下属,凭什么来干涉朕如何与吉尔菲艾斯大公相处?!"
刻意用上了皇帝的自称与吉尔菲艾斯的封号,并且语调极尽冷淡与居高临下。
罗严塔尔的脸色终于变了。
我知道,自己用对了武器,可是在秃鹰之城之后,生平第二次,我感到害怕。
时间一秒秒转动,他的急促呼吸如同挫刀顿挫着我的神经。
"皇帝陛下,臣是不是应当为您的聪慧喝彩?"
他终于开口,熟悉的敬语中有着锋利无比的辛辣。
"您总是能设法找到最能伤人的话语,……,不错,臣只是一个下属,凭什么来干涉陛下的事?……,吉尔菲艾斯决不会这样对你……"
他大步踏前,修长的身影从上方笼罩住了我,金银妖瞳迫视着我,近在咫尺,我可以清楚看到他一根根轻轻颤动的眼睫。
我想后退,可是脚如同生了根,无法挪动一步。
他一伸手,捉住我的手腕,再猛力一带,我立足不稳,跌入他的怀中。修长优雅的军服下,潜藏着极为刚硬的力度。
"那么,他会不会这样对你?!"
他俯下身,粗暴地攫住我的唇,灼热地,带着淡淡咸涩的气息笼罩了我。
我忍不住颤抖,试图挣开他的怀抱,但是酒精在我体内叫嚣,风暴袭卷着我,一阵一阵的眩晕漫卷而来,尤如初上太空模拟机所体验的失重。
屏住气,尽力抵抗眩晕,尽力忽视唇间迫人的灼热。
我终于积聚起一些力气,在被浪潮灭顶之前挣脱他的怀抱。
"罗严塔尔!"
聚集全部意志,我凌厉注视他,目光如剑。
他的胸膛急剧起伏,眸光涌动,痛楚、温柔、甜密、无奈、怜惜……
最后,黯然的神色掠过他的脸庞。
"陛下,臣失礼了,……。"
沉醉 (六)
"莱因哈特、莱因哈特,到海边了,起来吧。"
有人轻轻拍打我,我半睁开眼,四下望了望,然后伸出手,摆好姿式发出无声的命令。
罗严塔尔认命地叹口气,俯下身把我抱出地上车,新鲜强劲的海风立刻迎面吹来,刚从半迷糊中醒来,被风一吹,我忍不住打了个小小喷嚏。
一件长长的风衣从头上罩下来。
"披上这个,海边的早晨很冷。"
海风扯乱了我的金发,我费劲地从衣服中挣扎出来,不满地看着他。
罗严塔尔再次认命地叹气,过来帮我把衣服裹在身上,一枚枚扣好扣子。嘴里嘀咕着,"还说不是猫,……,连件衣服都不肯自己穿。啧啧,真是叫人宠坏了。"
我瞪他,"怎么,有什么不满的吗?"
"不,陛下,臣不敢,……,能帮您穿衣服,是臣无上的容幸。"
罗严塔尔一本正经地严肃样子令我笑了出声,轻巧跳过一块石头,我当先朝海边的礁石走过去。
浓黑的墨色已经变成沉郁的蓝色,而那蓝色,又被慢慢浸入水中,水色在渐渐晕染开来,蓝色越来越淡了。
茫茫的海洋也开始从夜色中苏醒,本来暗蓝色的波涛,现在开始隐隐变幻色彩,带着余睡未足的惺忪倦态。
我们在礁石上坐好,黎明时的海风分外空旷。
罗严塔尔看了我一眼,打开衣襟,轮到他对我发出无声的命令。
估量一下周围的寒气,再斜眼看一看他的怀抱与他很笃定的微笑,我决定屈服,偶尔,我也并不是那么介意在他面前做一只猫的。
咸涩的海风中,熟悉的气味包容了我,有力的心跳,一声,又一声,我伸出手,摸索着探入他怀中,试图把握它的节奏,手指停下了,一道斜斜划下的长长痕迹。
那是,我留给他的伤痕。
那一次,黄金有翼狮子的光辉再度辉映银河。
骄傲的鹰败在白色天鹅双翼下。
那一战,我赢了,也彻底地,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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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尔菲艾斯,我军已全面获胜,罗严塔尔败退海尼森。"立体TV前,我平静地说,"既然已经证实了其中是有小人陷害,立刻下令,恢复他的元帅称号,并且不得再以叛军相称。"
吉尔菲艾斯点头,"可惜足以澄清真相的证据得到的太晚,不然,也许能避免这一战,只是,不论如何,罗严塔尔也不应当因此起兵,虽然并不是不可以原谅。……,莱因哈特大人准备如何处置他呢?"
"因为他是罗严塔尔,所以这一战避无可避!"我微笑着摇头,"至于如何处置他,我还不知道,也许根本没有机会,……,他的部下临时倒戈,据说他已经身受重伤,……"
"莱因哈特大人!"
相比我的平静,吉尔菲艾斯极度震惊的脸充满荧幕。
"不要这么惊异,即然投身战场,就得有战死的觉悟。……,我想罗严塔尔他应当明白这一点。"
没有说出口的是,这个觉悟,我也有。
"就这样吧,吉尔菲艾斯,我要赶去海尼森,费沙就拜托你啦。"
伸出手,我想按下结束键。
"等等!莱因哈特大人!"吉尔菲艾斯的声音阻止了我。
"怎么,还有事吗?"
清澈的蓝眸凝视我,眼里有我永远不会错认与错失的温暖与关怀。我知道,吉尔菲艾斯,……,在为我担心。
然而,一起跳入池塘的岁月已经一去不返了。
有些事,我只能,并且必须独自面对。
可是,这温暖的光芒……
"莱因哈特大人,我想……"吉尔菲艾斯略略迟疑着,似乎在很困难地选择着措词,"我想,罗严塔尔一定明白你的意思,……,在你不顾所有人反对,决意亲自领兵出征时……"
"吉尔菲艾斯,你……想说什么?"心猛地停跳一拍,我微扬头,询问地看他,吉尔菲艾斯,他到底知道多少?
他是在安慰我吗?
微笑在他唇边荡漾开来,恒星一般似乎永久不会消亡的温暖光芒。
透过无数个光年,吉尔菲艾斯暖蓝的眼神穿越茫茫苍穹将我包容。
我们中间隔着半个银河,但是时空却不能构成距离。
他的眼睛,出奇的明亮与柔和。
"我想说……"
温柔醇厚的声音微颤着,仿佛在极力压抑什么,他吸了口气。
"去吧莱因哈特,快去!如果他能让你幸福,那就快去!"
不等我的回答,幽幽的蓝光一闪,吉尔菲艾斯在那边猛然按下结束键,干扰波杂乱地在屏幕上划出无规则的线条。
我侧头沉思,然后,对着已经空荡无人的屏幕,轻轻地、轻轻地说,"谢谢你,吉尔菲艾斯。"
过去与现在,时间不再停顿,变得连贯起来。
我知道,温暖的蓝眸,会永远在我身后关注着我。
而那里,亦是我永远的家园。
谢谢你,吉尔菲艾斯……
去吧莱因哈特,快去,如果他能让你幸福,那就快去!
无数星星从弦窗外飞速掠过。
纯白色战舰在广淼宇宙无声地优雅穿行。
银河在我的金色羽翼下。
"我想,罗严塔尔一定明白你的意思,……,在你不顾所有人反对,决意亲自领兵出征时……"
生而为剑,就有剑的命运。
当我,银河帝国的皇帝置身苍宇挥动长剑时,我所面对的,不是背负叛名的属下,而是,为我认可完全与我对等的敌手。
在剑锋相交吟唱的那一刻,它们都不再清冷不再寂寞,每一次撞击,就是灵魂的一次交融。
如果注定要败亡,那么我相信,罗严塔尔,你宁愿亡于我手。
我亦如此!
去吧莱因哈特,快去,如果他能让你幸福,那就快去!
并没有完全的把握,幸福这个词我并不知道准确定义,我曾经以为家人相聚在一起,就是我的幸福,但是我心灵的饥渴为何还是不能满足?
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能给我什么。
与他在一起,我们会有很多争执,很多分歧,很多磨擦。他不会纵容我,亦不会迁就我。
我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各自独立的个体。我们的信念,我们的愿望不一定完全相同,然而,他了解与接纳我的全部。
了解与接纳,我的光明、我的坚强、我的纯真、我的脆弱,也了解与接纳,我的暗黑、我的野心、我的骄傲,甚至,我的锋锐与冷酷……
快去,莱因哈特!
战舰在虚空中飞驰,等我,罗严塔尔。
不知道我能不能让他所希冀地幸福到来,但我知道,我思念他。
在他离去后,在他去海尼森后的一百多个日夜里,我清楚确认我思念他。
思念他的从不纵容,思念他的毫不退让,还思念,从他眼中蓦忽闪过却被我灵敏捕捉,继而刻于脑海的寂寞与无奈。
思念,并且心痛与不舍,心痛从他脸上掠过的黯然神伤,不舍那一刻他毫无顾忌展露在我面前的脆弱与深深潜伏的伤口。
只有我能了解的脆弱,只有我能看到的伤口。
以及,只有我能享有与接纳,剑锋下,不动声色的温柔。
海尼森总督府前,我冷冷清喝,"朕是银河帝国的皇帝,给我退下!"
白色披风在空中扬出优美弧度,踏着无人可以模拟的优雅步履,一级级楼梯从我脚下踩过。
等我,罗严塔尔,我相信你,一定在等我。
或者,在剑锋相交后,在灵魂拥抱不再孤独后,生又何妨,死又何妨?
生而为剑,对我们而言,一瞬划过的流星,胜过千万年岿然不动,终于无声无息化作尘埃的顽石。
追寻燃烧的热望,这是我们的错,却不是我们的罪。
推开门,阳光随我一起涌入,他在那里沉睡。
医务官慌张地退开,我走到他床边,静静地望着他宁静的脸,没有了闪烁着的金银妖瞳,他略略苍白的脸此刻如同孩子一样无辜。
我们都曾是在黑暗中哭泣的孩子。
终于找到彼此,于是不再孤独。
我俯下身,握住他的手。
在一生中,第二次对另一个人主动伸出手,与他相握。
微冷的温度,不要紧,我会温暖它。
在他耳边一字一字地说,"起来,奥斯卡,和我一起,到三千米高空,去看日出!"
"莱因凯撒,臣冒味,可否邀请您到海尼森来?"
"您将会领略到海尼森完全不同于帝国的风情,……,这里甚至存有最古老的飞行器。可以乘它在大气层中飞行,不受任何阻碍地在蓝天下飞行。"
"没有舰艇阻隔,在高空中,您将会发现,和缓的轻风,只能存在于地面,……,当鸟儿伸展双翼后,它越飞越高,风越来越疾,到了千米以上,就只有强劲的烈风。"
"非如此,不足以托起鸟儿的双翼在长空翱翔,……,而无法与烈风搏击鸟儿,只能是做在地面盘旋、轻风中飞翔的燕雀。"
"越往高飞,风越疾,云层从身边不断掠过,直到,直到三千米高空,云层会全在脚下,星光没有任何阻碍。"
"如果在那里看日出,那么,……,您会发现,那些在舰艇外掠过的无数硕大恒星,在航路图上僵硬的标记,会幻化成完全不同的事物,独一无二的,宏大壮丽的,万物不可比拟的太阳。"
"莱因哈特,你,愿不愿意,在三千米高空,在强劲的风下,与我一起看太阳如何升起又落下?"
从东方那里开始,淡蓝色的柔光越来越亮,在远方与海洋相连,光线的角度与色彩不断微妙变幻,象是一曲无声的华美乐章。
云层慢慢变薄变亮了,发出柔和的微红的色彩,仿佛是长笛在奏响乐段首句,海浪峰顶开始闪烁起隐约的灿灿金光,是黑管轻轻地加入了。
后来,幽静的、沉思般的蓝色中,洒下了最初几滴欢乐的水珠,几线金光蓦地破云穿出,照落海面。小号的声音出现,它们渐渐变得宏大,变得清朗,金色的光线越聚越浓。
终于,凯旋的军乐全部奏响,黄金色的火焰向喷泉一样从海里涌向天空,激射四溅,铿锵有力的节奏声中,太阳以君临一切之姿跃出海面!
…………
我们凭海临风,沐浴在金色的光辉下。
波涛涌动,一波波拍打着礁石。
远天已经成了淡青色,海鸥在海面上自在飞翔盘旋,发出清脆的鸣叫声。
"如何,莱因哈特,这样的海上日出完全不同于平时见到的景象吧。"
我点头,转眼看他,在金色阳光下,轮廓鲜明的脸有迥异于平常的光彩。这些年,我们一起看了无数次日出,而每一次,仍能令我感动。
"过于宏大壮丽了,也许千亿星辰的光芒都不及这一颗太阳,唔,……,如果把千亿个这样的太阳握于我手,猜猜会是什么结果?"
我在海风中扬声笑。
"它们已经在你手中了,莱因哈特,银河都在你脚下。"
"那你呢?你想要一个这样的太阳,还是无数个闪烁的星辰?"
"我想要的,也在我手中了。"
伸出手,他捉住我在风中飞扬的金发,它在晨光下更加金碧辉煌。
"吾皇陛下,臣能不能认为它比阳光更耀眼?"
金银妖瞳里光芒闪动。
我微笑,"可以,如果晚餐里有黑森林蛋糕,并且在晚餐后有人陪我下立体西洋棋。"
他冷笑,"来渡假居然下立体西洋棋!陛下身上名为情调的细胞极度缺乏……"
"那么,黑森林蛋糕呢?"我打断他,灿烂地笑。
冷笑消失了,他叹气,"好吧,黑森林蛋糕。"
我笑得更加灿烂,"是你亲手烤的!"
"说什么?!来度假还要我……"
望定他,冰蓝的视线与异色妖瞳。
敛起笑容,我正色说,"罗严塔尔卿,朕……"
"好的好的,我的莱因凯撒。"
我被一把揽入他的怀中,闷闷的笑声在他胸膛中翻动着,头顶上有模糊不清的话语。我抬起头,"刚才在说什么,奥斯卡?"
"我说,……,莱因哈特,你真是我的克星!"
从他怀里移开,我诧异地看着他。
"怎么了?"罗严塔尔奇怪地问我。
我开始笑,我不能止住我的笑意,越来越大声地笑。
他皱着眉站在那里,很有些恼火地看着我莫名的笑。
终于停住了不可遏止的笑意。
站直身体,我凝视他,海风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
迎着风,我说,"奥斯卡,能够成为你的克星,……,是黄金有翼狮子最值得骄傲的胜利。"
红尘 之二 诱惑
诱惑 (一)
海风声中,他眼神清亮,微笑着说,"能够成为你的克星,是黄金有翼狮子最值得骄傲的胜利!"
那一刻,我看到了幸福的模样。
忍不住紧紧搂住他,忍不住吻他飞扬的发,忍不住低头寻找他的唇,忍不住去更深地攫取属于他的甜密与芬芳。
天空在旋转,自己仿佛不存在了,只有他。
呼吸快要停止,不要紧,没了呼吸不要紧,就算银河这一刻毁了也没关系。
最好时间能停止,和他在一起就好。
他紧紧攀住我,把全身重量放心交给我。
满眼满怀满心都是他的气息,也许真的受到神的钟爱,明明已经是成人了,却还能保留只属于少年的青涩气息,没有一丝杂质。
而他的身体,即有少年的优雅与悍勇,也有成人的刚劲与成熟。
呼吸越来越急促,海风不再清凉。
"奥斯卡!"
他一把推开我,嗓音嘶哑,透明白晰的肌肤下泛出一抹嫣红的玉色,雾濛濛的水蓝色双眼不满地看着我,嘴唇出奇的红,光泽眩目。
我反应不过来,出什么事了?
再仔细看看,明白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裹在他身上、严严实实扣着的风衣被解开了,连里面的军服扣子也松脱了,雪白的衬衣被扯了出来。
精致的锁骨下隐隐可见正在剧烈起伏的胸膛。
我上上下下看他,他的脸色越发红了,连耳朵都变成淡淡的粉红,锁骨下面起伏地更厉害。
"奥斯卡!"他恨恨瞪我,"这里是海边!亲卫队就在不远的地方!"
我耸肩,"那有什么,没有我们召唤,他们谁敢过来?"
[size=3]企图分明。
本来是无意,现在是故意,我们很少在屋外亲热,连接吻都少,难得有个假期,为什么不能出格一点?
"不行!哪能在海边。"
"为什么不能在海边?"我试着和他讲道理,"相爱的人做这种事很正常,何况以奇斯里的细心,我保证一里以内没有任何人能看到我们。"
放低声线,令它变得沙哑诱惑,"莱因哈特,我很想,……,你想想……在海风中……在海浪的呼吸声中……"
瞬间动摇,立刻坚定,"不行!"
"为什么,总得有个道理,……,难得度假……"
我觉得自己有些委屈,为什么我爱的人是皇帝?平时在一起的时间少得可怜,而且公共场合不能有任何亲热的举动。难得有个假期,而且我现在真的很想要他。
"我……我当然有道理。"他咬住唇,努力找理由。
每次我露出这种有些委屈的神情,总是会让他很为难,但这一次我不想让步。
理由终于找到,他很理直气壮地宣布,"因为,因为……因为有海鸟,它们会看到!"
我气结,这个也是道理?
然而看着他看起来很严肃认真,却却不停眨动的美丽双眼,还有越来越红的脸。
我知道,其实他很心虚,而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承认自己是在害羞,要一向羞涩的他做这件事是有些为难了。
不是完全不可能,却得冒接下来的假期他不理我的风险,虽然他生气发脾气时会很可爱,我甚至有时会故意惑他生气。
但这毕竟是我好容易哄来的度假。
总不能在第一天就毁了它,而且,我毕竟比他大九岁,那就让让他好了。
我举手,"好吧,我的皇帝陛下,您说的有道理,海鸟是会看到,那就算了,……,失去这样的大好机会,那些海鸟会痛哭流涕,失望至死的。"
他明显的松口气,但是又有点小小的失望。
"……,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难得他心虚一次,哪儿能不好好利用。
"什么条件?"他立刻谨慎起来,象是嗅到危险的狮子。
我轻笑,拉过他来搂住他,拂起他的金发在他耳边悄声低语。
"不行!"
不出所料,他又一把推开我,跳开来斩钉截铁地叫,脸色更加绯红,象天边的火烧云,耳朵更是已经红到耳根了。
"不行!?"我眯起眼,危险地看他。
他气势汹汹地瞪着我,这一回我寸步不让,摆出如果这个不行,那么就在这里让海鸟大饱眼福的架势。
相互瞪了一会儿,我先开口,"不光今天,明天、后天也给你烤黑森林蛋糕,然后陪你下立体西洋棋。"
光威胁不行,还得会利诱。
谈判成功,协议达成,他左思右想,不情不愿地点头。
"奥斯卡,你这是在威胁和诱惑我。不是我怕你,也不是我接受诱惑,而是看你总是很辛苦,就让你一次。"
他抬起下巴,很傲慢地对我说,象一只受了委屈又不肯说出的小猫,样子可爱极了。
我哈哈大笑,忍不住又伸手搂住他。
我的皇帝陛下虽然很聪明,但有时候实在是单纯到令人心痛,比如,他一直认为,……,每次是我很辛苦。
当然,那个错误我是无论如何不去纠正的。
只是这样的他,要我怎能不去宠他?
"莱因哈特……"我喃喃地说,"不是我要诱惑你,而是你先诱惑我诱惑你。"
是你诱惑我,令我不得不,用尽手段,去诱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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诱惑我 --王菲
什么也不知道 ,迷迷糊糊 燃烧,你燃烧我的灵魂
什么也不知道 ,恍恍惚惚 摇撼,你摇撼我的命运
抱着我看着我 忽然我不再是我
抱着你看着你 你是如斯的温柔
为什么总要我付出所有
挡不住的诱惑, 豁出去的快活, 我不再受折磨
我只要你诱惑我, 我只要你爱我, 我不再问什么
抱着我看着我 忽然我不在乎我
抱着你看着你 你是如斯的温柔 为甚么总叫我走到尽头
诱惑 (二)
黑紫色的加仑子在搅拌器里快活地跳着舞,最后均匀融入蛋液的怀抱。
拿起放在一边的量杯,尝尝味道,我满意点头,白兰地的芬芳与柠檬的青涩混和地洽到好处,再到入新鲜杏仁酱,釉料就算做好了。
烤箱里飘出奶油香,蛋糕胚也差不多好了。
我吁口气,不知道第多少次后悔,当初怎么会一时兴起,忍不住显露手艺的欲望,给他做这道黑森林蛋糕。
做这道类似工艺品的糕点要有极好的调酒艺术与品味,非手工不可,工厂里成批生产出来的肯定是赝品,而他自从吃过我做的以后,便对别人手工做的不屑一顾了。
也好,这成了我贿赂他的一个小手段。
不仅如此,在我得知他为什么本来最爱吃的蛋糕是甜酒海绵蛋糕后,差一点点就要发誓以后天天给他做黑森林。
幸好转念一想,这样实在太显得幼稚与没有风度。
总算没铸成大错。
天晓得,其他蛋糕大可以一做一打,放着慢慢吃,只有以白兰地提味的黑森林,要想尝到最好的味道,只能当天做,当天吃,酒精的香味才不至于散发。
不是没试过用隔日的蛋糕哄他,可我的皇帝在某些方面实在迟钝,在某些方面又实在敏感。
什么都不用说,单只用指控的眼神望我两眼,再做出一些委屈神情,我就开始内疚。
所以我今天、明天、后天,都得辛苦。
只是想想我换来的允诺,还是非常非常值得的。
大功告成,把烤箱时间定好,有些不甘心地想,要是那些帝国名花们见到我现在这个形象全无的样子,多半会放声尖叫昏噘倒地,甚至心碎而死的。
而客厅那个人,却毫不领情,无动于衷地坐在那里悠闲享受假期。
连过来慰问我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悄没声息地走过去,他仍然专心看报纸,似乎没什么反应,可是身体的角度已经有了微妙变化。
他在故意不理我,我决定自力更生。
"莱因哈特?"我柔声唤他,"今天的黑森林会不同一般哦。"
他立刻抬头,很好奇与充满期待地看着我。
"我在白兰地里放了柠檬汁,这样黑森林的味道中还会有果实的气息。……,明天我想法把香草和入白兰地里,看看能不能调出青草味儿。"
他龙颜大悦,表情和缓下来。
我就知道,他在和我斗气。
多半是越想早晨被迫答应的条件越生气,以他的性子,又绝不可能说反悔的话,只好用这种方式表达不满。
"让我一个人忙这么久,也不去帮帮我,……,很没有良心啊。"我半真半假地抱怨。
他侧头想想,清脆又干脆地回答我,"可是我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啊,是你说的,要我永远别进厨房,越帮越乱。"
立时无话,只好叹气。
倒忘了,我是说过这话的,没想到他还记得。
有一次发现他拿东西时姿式不对,过去看,他躲躲闪闪。
我就知道有事,强迫性仔细检查,手上被烫伤过,虽然已经处理了,但是红肿的痕迹依然明显。
开始哄我,说是冲咖啡时不留神烫伤了,可我一看到平时很锐利的冰蓝双眼变得雾朦朦的,就冷笑着告诉他,要去把艾密尔找来,好好问问是怎么当待从的,居然让皇帝陛下亲自冲咖啡烫伤手。
终于半吞半吐告诉我实情,煮玉米浓汤时弄翻了锅。
又气又急,原来不但伤了手,还烫伤了脚。
于是下令再也不准他进厨房,对他断言,他进厨房只会越帮越乱。
最生气的是,他是在大公府弄伤的。
告诉我说,吉尔菲艾斯不舒服,吉尔菲艾斯生病时会很喜欢喝玉米浓汤,正好去看吉尔菲艾斯,姐姐正好不在家,正好经过厨房,正好想帮吉尔菲艾斯做一点什么……
什么跟什么啊,实在太不公平啦。
想让皇帝陛下纡尊降贵亲自给我倒杯水,都得我想方设法,哄上半天。
而堂堂银河帝国的皇帝居然跑到大公府厨房去煮一锅玉米浓汤。
实在太也……,该死的玉米!
后来我实在忍不住,放下风度与他抱怨,要他亲自冲咖啡给我喝。
他一副我不可理喻的神情。
"那是吉尔菲艾斯啊,你怎么能和他比,完全不一样的,……,再说吉尔菲艾斯生病了啊。"
完全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很不以为然无所谓的样子,就差没说我无理取闹了。
可那叫什么话,你怎么能和他比?
我是一只猫还是一只狗,所以才没法和吉尔菲艾斯比?
一言不发,盯着医官给他细心处理好伤口后,就铁青着脸甩手出了皇宫。
在海鹭借酒浇愁,反省自己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不解风情的小笨蛋,连说假话安慰我一下都不肯。
渥佛来给我火上浇油,"陛下和吉尔菲艾斯大公从小一起长大,十余年在一起生死与共形影不离,大公在陛下心里的位置当然没有任何人能替代,要陛下为大公做什么大概都是心甘情愿的。"
我冷笑,明知道渥佛是因为我半夜把他叫出来喝酒有些不满,所以故意气我,但还是忍不住怒火上冲。
"那我呢?我为他做的就不够多,我又算什么?"
"又没有人要你做,是你自己愿意的。"
难得我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没等再开口,渥佛乘胜追机。
"奥斯卡,你也变得太多了,我并不是怀念你动不动冷笑愤世嫉俗的样子,也不是想鼓励你继续左拥右抱,可你也不能变成这样,……,话多了一倍,还学会动不动抱怨,不说陛下身为皇帝,再怎么说他比你小九岁,以前又从来没有什么感情经历,比较单纯,你实在不应当这么小心眼。"
渥佛忍不住摇头叹气,"你明明知道陛下那样说的意思是大公是他最好的朋友,和你们之间的关系是不一样的。"
我再冷笑,灌下一杯酒。
比我小九岁,以前又没有什么感情经历?
一个吉尔菲艾斯,就胜过所有被我终结的名花加起来再乘以十倍!
我小心眼?
就在刚才,他打来电话,我还以为要向我道歉,结果立体TV只有声音没有图像。
开始的声音极温柔甜密,"奥斯卡?记不记得你给我说过的故事?就是那个古老的美丽明星故事,……,关于她晚上如何着装入睡?"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个明星是穿着香水入睡的。
脑海不由控制地转动,没等我再多加想象,那边的声音已经变得冰冷,"即然有本事甩门出去,就不要再来!"
那实在是我最窝火的一次。
皇帝陛下虽然单纯却实在聪明,又遇到我这样经验丰富的好老师。
要不是我还有一着足以安慰,恐怕当时就要冲到皇宫去找他今晚的着装答案,并且哪怕他再是皇帝再是狮子也好好教育教育,容忍是有限度的。
后来好容易和好,牢牢记住小心翼翼,怎样着装入睡事小,决不能让他知道,关于做那件事时,哪一个比较辛苦,其实是我一直在故意误导。
不然,哪里能乘他心虚,要来今晚的旖旎风光?
诱惑 (三)
我们第一次在一起,并不是个甜美回忆,干脆点说,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吓坏了他,也差点吓住了我。
我甚至考虑过是不是就此作罢,实在是心痛。可那时才知道,狮子勇敢起来没人可比的,不管是在哪一个战场。
如果他认为是必须做的,就一定要做到,就象他如果认定了一个人,就一定是全心全意。
不安的,反而是我。
天堂到地狱的距离太近,幸福来得太快太急,总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白天我们总是很开心快乐,可是在晚上会突然惊醒,看他蜷在我怀里,怕冷的样子,便不肯再睡去,盯着他看,生怕闭上眼,再睁开,发现全部是梦。
他也会整晚整晚做噩梦,满头的冷汗,手脚冰凉。
抱住他,叫醒他,心痛地看他睁眼时,那一点迷茫与凄清。
在无意识中牢牢抓住我,等慢慢清醒过来,吁口气,略微安心的样子,垂下头,紧紧搂住我,却从来什么都不肯说。
哄他再睡去,一遍又一遍,在他耳边说,"别怕,我在这里,我不会离开你,……,不用怕,我会一直在这里。"
别人都知道他是战无不胜、意气飞扬的黄金有翼狮子,只有我知道,水晶融化成液体时,满地莹光流转收拾不住聚不成形的无奈与不堪。
从不告诉我做了什么噩梦,只有一次他生病发烧时曾迷迷糊糊问出口,"奥斯卡,你不会也离开我吧?"
没有等我的答案便沉睡去,如果意识清醒,他是无论如何不肯问的。
搂住他,下巴抵在他的金发上,比平时高许多的温度,略略急促慌乱的呼吸声,忍不住心酸。
怎么会呢?我们都曾是黑暗中孤独的孩子,好容易找到了你,好容易握住你的手,我怎么会放开?又怎么肯再把你一个人留在黑暗里?
哪里舍得呢?
有时自己也不明白,从不曾爱过谁,连自己都一点不爱,伤了无数人的心,现在怎么会爱一个人到如此地步?
就如同,三十多年来一直要别人爱我,只不过,是想把这些爱集聚起来,专等有朝一日,悉数给他。
能够给他,就是我的快乐了。
幸福与爱情于他和我,都太不容易。
接到乌鲁瓦希传来的战报,皇帝陛下已经遇袭身亡,并且说是我的手下发起叛乱。
在海尼森总督府里,如同一只落入陷井的困兽。
整整三天,没有他的任何消息,我已经绝望。
想起他曾经等待另一人三天三夜,生死未卜。
终于明白他的心情。
原来果真,不一样的。
那次,无意中见他一个人在录影厅。
孤单单坐在黑暗中,荧屏上的光线一段段掠过,暗一段,明一段,深深浅浅明明灭灭,大块大块的灰色湮没了色彩,他的脸始终在阴影中。
走近去,听到他在小小声问自己,用破裂的声音。
"莱因哈特,……,大贵族们做了不该做的事,而你没有做该做的事,两者之罪,孰轻孰重?"
自已控诉,再自己判刑,"莱因哈特,你与那些大贵族没有区别,……,双手沾满血腥……"
忍不住倒吸一口气,惊动他,抬眼看我。
从来没有见过的神情,从不曾想象会出现在他脸上的神情。满眼的沧桑和凄惶,还有不知所措与无助。
哪里还是意气风发的黄金狮子,分明是水晶,一触即碎。
他无措地看我,僵硬在那里,猝不及防的样子。
猝不及防的不只是他,也是我,听到心里有根弦被猛然拨动。
录影再起,给他机会恢复常态,也给我机会整理纷纷扰扰杂乱不堪的心事,却怎么理也理不清。
几乎是立刻明白过来,这个问题是谁能问出、谁会问出、谁有资格问出的。
那么我该怎么办?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
硬生生下定决心,别去判断什么是与非,也别去为谁辩护或去指责谁,那是他们之间的事,与我无关。
他是我的主君,仅此而已,我要做的,是尽快忘记我所见到与听到的。
但是他不肯就此放过我。
不肯放过我。
诱惑我,于他,是本能,于我,是注定。
荧屏暗去,灯光亮起来,再辉煌的灯火都照不进他眼底,那里是无边的黑暗,可他的笑却无比明丽灿烂。
"后悔吗?罗严塔尔,有这样一个噬血与好战的主君,所以,……,如果有那个自信,尽管象我挑战吧。"
他说,语锋凌厉如剑。
他怎能这样?怎么可以这种时候还要向我挑战?
害怕,我分明看到在害怕,他明明怕的要命。可他不肯逃,再苦再痛都要背下来。
站得笔直,骄傲的笑,不肯弯下一点点腰,除非被彻底折断。
不明白。
那么怕,为什么不逃?
爱上他,就在那一刻爱上他。
一点退路都没有。
而现在,彻底失去他了?
用一种最绝望的方式?
是我邀请他来海尼森。
是我告诉他我一定要见他,要他站在我面前,看着我的眼睛,给我一个答案。是也好,否也好,只要一个答案就好。
天堂地狱只在他一念之间。
再没有想到,永远听不到答案了。
现在才真的明白他当时的心情,果真是不一样的。
最重要的人因为自己而死,不是地狱,是万劫不复。
早知如此,我宁愿就在地狱里呆着,至少还有转生的机会。
既然如此,反正已经如此了,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关我什么事?
叛乱就叛乱吧,没什么好解释的。
没有了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还要罗严克拉姆帝国做什么?毁掉算了!
没有了黄金有翼狮子,这么空荡冰冷的银河,谁会稀罕。
纯白色天鹅优雅身影再次在银河飞翔,平生第一次,想要落泪,终于忍住了眼睛的刺痛。挥手要下属退出。
为他放下心事后,开始想自己,叛乱之名已实,不能辩白。
真是无可奈何,再怎么爱他,也不肯就此向他低头。
还是骄傲更重要吧。
或者,也是因为太爱他,所以不想让爱他的人,变成了为偷生而屈膝的儒夫。
知道皇帝不顾劝阻,决意亲自领兵出战时,一个人在黑暗里静静地笑。
禁不住从心底流出的笑意。
隔着银河,他锋利如剑的目光锁定我,眼里只有我,他是在把我,当成一个完全平等的对手。
那就与我一起,在火光缠绵吧,有这一刻,哪怕真的万劫不复,我也愿意。
只是,如果我战死了,要他怎么办?谁再来如我一样爱他懂他心痛他?虽然明知道,他远比我想象的脆弱,却也远比我想象的坚强。
那就都竭尽全力吧,吾皇,宁愿留下来的那个人是我,虽然一点把握也没有。
对不起很多人。
对不起忠心跟随我的下属,对不起又被卷入战火的帝国臣民,最对不起的,是现在一定正在我为担心不已的渥佛。
很内疚,可是,我也没有办法。
对不起银河没关系,只要对得起他就好,——我的皇帝陛下。
诱惑 (四)
全部打点完毕,端着给自己煮好的咖啡,终于能清闲下来,叠起脚坐在摇椅上看他吃蛋糕的样子。
晚餐时硬是逼着他吃了很多蔬菜,差一点点跟我翻脸,说不明白我怎么会变得这么婆婆妈妈。
我也不明白啊。
说不定是我坏心眼,就想看他苦着脸深恶痛绝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现在他的表情可完全不一样了,刚开始拿起刀叉,还勉勉强强能找出一丝指挥大军时的英姿,只是方向变成朝着蛋糕进军了。
等刀叉落下,蛋糕送进嘴里,狮子就成了猫。
聚精会神,全神贯注眼前的美味,蛋糕的香味在嘴里漫开,眼睛微微眯起又张开,心满意足,很享受,就差没幸福地叹口气,然后再低头,继续用功。
我搅着咖啡,有些不甘心地想,除了在战场上,他很少象关注蛋糕这样全身心关注我。
然后又想起以前见过小猫吃东西的模样。
在小碟里舔牛奶,舔完了抬起头,慵懒地叫一声"瞄……",嘴边一圈白胡子,可爱的不得了。
"莱因哈特?"忍不住叫一声,想看看他嘴边有没有白胡子。
他茫然抬头,眼神询问我干嘛打扰他。
奥丁大神啊,咖啡杯在我手里拼命抖,差点就要失笑出声。
没有白胡子,但是不知怎的,居然把蛋糕屑弄到了脸上,雪白晶莹面孔上正正一点挂在那里。
"过来。"
我弯手指示意,他听话地走过来,偶尔猫咪心情好时会很乖的,尤其当你喂饱了他。
"人家是把奶油蛋糕装进脑子里,你是把黑森林蛋糕挂在脸上。"
伸手揽住他,从他脸上舔掉那粒蛋糕屑。
嘴唇移过去,轻轻咬一下他的耳朵,低声说,"我的莱因凯撒啊,虽然很感谢你这么喜欢我的手艺,但也不用这样大张旗鼓的宣传吧。"
被我咬过的耳朵立刻红了,他一把推开我,拉过餐巾狠狠擦一把脸。
"奥斯卡!不要把我和你的那些名花比!"
我呵呵轻笑,不能再逗了,真翻脸惨的还是我。
那次他给吉尔菲艾斯煮玉米浓汤烫伤手脚,还用很理所当然地口气告诉我给吉尔菲艾斯煮汤是应该的,给我就是没可能的。
气坏我,发脾气摔门走人,然后他追来电话说,晚上要穿着香水入睡,没等我的反应立刻挂掉电话。
晚上一个人在自己家里,怎么也睡不着。
抱着他睡惯了,再想想看,我们在一起时,他多半会睡衣裹得严严实实,可是今晚……
越想越恼火,越想越觉得自己把他宠坏了。
我知道在他心中我和吉尔菲艾斯当然不一样,可是他就不能体谅一下我的心意吗?
无论如何这一次不能迁就他。
开始冷战。
一点没有服软的迹象,不但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天天在我面前和吉尔菲艾斯有说有笑,分明是在故意气我。
后来我狠下心反攻,连着几天,故意约别人一起听歌剧看芭蕾,甜美的女声正好让他听到。日日换不同的名字。
渥佛实在看不过眼,当着皇帝的面,故意问我怎么会忽然故态复萌,给我解释机会。
莱因哈特装做在那里翻公文,一点也不在意,可我敢打赌,公文上写的什么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啊,渥佛,和以前完全不一样的,……,只是找她们出来散散心,普通朋友而已。"很轻描淡写地解释,眼梢瞥见他的脸有些发青。
现在明白了吧?我的陛下。
我爱的人,从以前,到将来,都只会有一个。
只不过啊,即然朋友和情人是完全不一样的,没有相比的必要,那么现在这些普通朋友,莱因凯撒也完全没必要介意生气是不是?
还以为只有我会无理取闹呢,事到临头,还不是一样?
渥佛在私下里对我摇头苦笑下评论,"一样的任性霸道,一样的装模做样口是心非!"
持续了很久,最后居然是吉尔菲艾斯来找我,要我去给莱因哈特大人道歉。
冷笑,罪魁祸首变成和平使者了。
凭什么要我先道歉?明明是他错在先,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与莱因哈特赌气,要他担心什么?
正想开口直接了当要他别多管闲事,他告诉我说,莱因哈特这几天都在拼命做公务,不肯好好休息。
立刻说不出话来,忘了,皇帝陛下军神的外号不是只叫来听听的,找人弱点的本事大得很。
到了皇宫,果然很晚了皇帝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见我进来理也不理我,决心骄傲到底。
叹口气,放下身段与他解释,我和那些女孩当真只是一般认识,没有什么的,他根本不用介意的。
他抬下巴,不屑一顾,"嘁!那些脑袋里只有奶油蛋糕的女孩,你愿意和她们在一起是你的自由,我有什么好介意的。"
谆谆教导他,介意才对,不介意不好。恋人之间的独占欲是天性。
最后拐回主题 ,所以我介意他与吉尔菲艾也是可以理解的,他应当体谅我的心情。
前面教育的很成功,成功到从此以后他理直气壮地不允我许再与女孩子有任何接触。
教育到吉尔菲艾斯立刻失败。
我再三再四说,他再五再六认为吉尔菲艾斯必须做为特例处理。我必须允许他随时为吉尔菲艾斯煮玉米浓汤而不必抬抬手给我倒一杯水。
"你怎么能把吉尔菲艾斯和那些奶油蛋糕相比?"他很有气势地问我。
我的耐心快要用完了,冷笑着站起来就想走,可是他拉住我。
"奥斯卡?这几天晚上,……,天天做噩梦。"
他柔声说,冰蓝色双眼变得雾朦朦。
我停住脚步,他太固执,可是,……,他主动拉住我啊。犹犹豫豫转身,他收回手,按上太阳穴,象小猫一样委屈地叫一声,"没休息好公务又多,头要痛死了。"
第二天早晨醒来,他正蜷在我怀里睡得心安理得。
叹口气自我安慰地想,虽然什么战利品也没拿到,冷战结束到底是件好事,今早起来神清气爽,好久没舒服睡一觉了。
诱惑 (五)
蛋糕吃完,收拾好,我按照承诺陪他下立体西洋棋。
莱因哈特的西洋棋水准极高,通常我输的较多,可是今晚他显然心不在焉,我乘机大赢特赢,难得没有激起他的斗志。
棋下的实在没意思,时间已经很晚,他在那里已经东倒西歪了,可就是忍住不去睡。
又赢了一局我气定神闲地笑。
"莱因哈特?已经很晚,该去睡啦,……,我可是等着你早晨答应我的哦。"
他立刻睡意全消,冰蓝色双眼瞪我,目光到是极凌厉,但是白玉般的肌肤分明不可收拾地红了起来。
没有出声拒绝,我就当他默认,走过去俯身往他耳朵里吹口气,极尽暖味的语调,"今天我先去洗澡,在这里等着我,……,不许装睡,我不会上当的哦。"
先截断他的退路,省得他有三心二意,妄想蒙混过关。
穿好军服坐在摇椅上,好整以暇地等他冲完澡出来。
浴室里水声不断,我站起身,悠闲地走过去敲敲门,"莱因哈特?还没有好吗?要不要我进去帮你?"
这个小笨蛋,今晚我已经下定决心,拖能拖得过去吗?再说在热水里呆时间久了不好。
清脆嗓音在里面不耐烦答我,"就好了,催什么催!"
我笑,慢条斯里地踱回去继续在摇椅上晃,水声停了,没过一会儿,他从里面出来了。
用露骨的眼神从头到脚打量他一番,吹声口哨,"我的莱因凯撒果然守信用,准备工作做的不错。"
虽然见了无数次,还是想赞叹,帝国军服穿在他身上说不出的好看。
我忍不住要笑,军服穿得极妥贴,军纪严整,就是表情不对,太严肃太凌厉,就象终于下定决心,准备决一死战似的,至于吗?
不就是主动为我俩宽衣解带,外加向我投怀送抱吗?
我站起身拉过他手,"来,先把头发吹干,……,我可不希望度假第一个晚上你就感冒了。"
拿起吹风机推他坐下,他小声嘟囔,"我哪儿有那么娇弱。"
我微笑不语,他不出声了,僵硬身体慢慢放松下来,闭上眼享受热风与我灵巧手指拂过的感觉。
一缕缕金发在我指下顺滑起来,开始发出小小明亮的光泽。
想起和他第一次的光景。
从海尼森死里逃生,部下的背叛最后变成奥丁大神给的一次机会,让我能和他在一起。
象是忽然从噩梦醒来,发现鲜花遍地繁星满天,美丽到如同一场幻影,幸福里总有些凄惶。
慢慢地,真实地感觉才一点点强烈起来。
我不再担心他会从我怀里消失,他也不再整晚整晚做噩梦。
心定下来后,开始考虑具体问题。
光是抱他在怀里,已不能让我满足,可是不知要怎么向他开口。
夜夜心猿意马,看他那么自在安心地睡在我怀里,有时简直忍不住要恼火,他到底长大没有?就一点没有那方面欲望?还是我过于成熟?
结果最后开口的居然是他。
"奥斯卡,……,我们是不是应该,……,嗯,……,就是恋人之间都要做的那种事?"
他又要脸红又要装着成熟冷静地问我。
反应过来吓着了我,然后又有些哭笑不得。
他主动开口啊。
可是我的皇帝陛下呀,这种事哪儿能拿来用嘴讨论的,如果你觉得应当,只要稍稍诱惑一下我,给个暗示就好。
按下心里的狂喜,我镇定自若地反问他,"莱因哈特是说我们应当有进一步实质性举动,……,比如说,做爱吗?"
这么直接的问题,功力立时分出高下,他的假装冷静全都不见了。
明显地红色从脸部红到耳朵根,再迅速一路红下去,脖子,锁骨,最后钻进军服下面。
我也差点撑不住我的镇定,觉得空气调节仪肯定是出问题了,房子热的不得了。
唇干舌燥。
但是他接下来的话完全打消我的欲念。
我的莱因凯撒再怎么没有经验,必竟是个成年人,基本常识是有的。
满脸疑惑地告诉我,搞不清两个同性怎么做这件事,但凭他的一星半点常识与朦朦胧胧听到的一些话,他坚持要做……,就是说,要我……
他说他决不要做奶油蛋糕的女生。
什么跟什么啊,根本两回事,能比吗?
一看他的表情,分明脸上快要着火了,可是却忍住脸红一本正经地与我商量,我立时知道正面做战只有落败身死的下场,打定主意采取迂回战术。
经验丰富的好处这时显出来了。
我说没问题,我并不介意要做什么,只要和他在一起就好。
他明显松口气,侧头认真想想,颇为内疚地告诉我,也许我们可以轮流来。
我按下小小的良心,谢谢他的体贴,然后告诉他事前准备工作我来做,毕竟我有经验。而且他是皇帝,很多事做起来不方便。
算准了他是皇帝,不可能接触到任何相关资料,如果他不说,谁也不会用这种东西来烦他。而他哪儿可能开口要这些东西啊。
也没可能去问别人,唯一也许的人选是吉尔菲艾斯。
可是那个满头红毛的家伙虽然结了婚,懂得不见得比他多多少。
如果他去问,多半两个人一起对坐着脸红发呆,最后什么结论也没有。
所以我大可以放心地瞒天过海。
那天晚上对着镜子做了半天思想工作,告诉自己成败在此一举,决不能心软或半路良心发现。
一黑一蓝,金银妖瞳里光芒明亮,想起传说这是恶魔的标志,觉得有些道理。
试着嘲讽地冷笑一下,也许这样会更象恶魔,然而以前熟悉无比的动作,现在竟然怎么做都做不来了。
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个讥讽地弧度了。
进了卧室,我的皇帝陛下正在那里耐心等着我,灯光正好,音乐也对。
莱因哈特的常识果然还行,知道要调节气氛,可是这些常识要来对付决意化身魔鬼的人是远远不够的。
我掏出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还有各色道具,把它们按顺序在床边摆好。
"拿这些来做什么的?"
莱因哈特睁大美丽的苍蓝色眼睛,很无辜很纳罕地问我。
微笑。
"这些是用来保护我们不会受伤的,……,喏,这个是事前你用的,……,我的,……,中间的,你的,……,还有我的,……,这个也不能忘,要你亲手给我用的,……,最后是这个,……,记好顺序,一定不能弄乱,知道吗?"
继续演示那些乱七八糟很多我也不知道干什么用的东西。
"用这个的时候千万要小心,动作放轻柔,……,嗯,同性在一起是麻烦一些。但是我相信你,莱因哈特,你一定会做的很好的对吧?"
妖瞳闪烁,朦胧灯光与曼妙音乐声中,我充满希望与信心地问他。
奥丁大神保佑我,如我所愿,莱因凯撒的脸色越来越青了。
诱惑 (六)
咬了半天唇,他对我下命令,"再把顺序给我说一遍!"
沉住气,我一一复述,早就胸有成竹,那么容易放弃的就不是黄金有翼狮子了。
他偏头,很认真地记着多讲几遍我也会弄错的顺序。
不能让他多想,我揽过他,昏暗灯光下与他咬耳朵,"两人在一起,不光是要用这些东西,最重要的是感觉与气氛,你得先来爱抚我,比如说,给我……"
对他喃喃低语,有些术语我也是才知道不久。
我怀疑他听懂了多少,但单凭他能听懂的那些就足以吓住他了。
坦白说,如果我一点经验都没有,多半也会被自己那些话吓住的。
教育告一段落,最后叮嘱他,"所以,主导权在你手中,你一定要对我温柔,全部交给你了,这是你的义务。"
他面红耳赤,左右想想,又羞又恼地问我,"保证没有搞错?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是不是在那些帝国名花身上做过足够演习?性好渔色的家伙!"
皇帝陛下果然是皇帝陛下,脸色已不知从青变白再到红转了多少次,还能保持理智分析。
而且大有借机翻脸不认帐,打退堂鼓的架势。
都到这个地步了,哪儿能容他抽身。
我嘴角略略扭曲,有些阴郁的表情,冷笑一声,"没错,关于感觉与气氛,是在那些名花身上练习过,并且一致评价不错,……,我的皇帝陛下,是不是在责怪我没有守身如玉等你三十年?"
说完我自顾自走到一边打开他早准备好的红酒喝。
听到我的冷笑他立刻没了气焰。
早就知道,莱因哈特虽然任性,但是有些地方会很体贴,比如说,他从来很小心地不提起我的身世,怕让我想起以前的伤痕。
所以我利用他说话时的小小漏洞,成功挑起他的愧疚,要他以为我误会他嫌弃我。
要不是灯光很暗,我担心他会发现我眼里的邪恶光芒。
早就决定,今晚会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武器。
没多久,那边有了动静。
莱因哈特磨磨蹭蹭走过来,放软声音对我说,"奥斯卡?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叹口气,转头望他。
我的目光没有任何装作,对他的眷恋全部写在金银妖瞳里。
在我的凝望下,他的眼神也慢慢柔了下来,越来越柔,苍蓝色双眸,如一泓清澈泉水在微微荡漾。
声音变得嘶哑,"准备好了吗?莱因凯撒?"
他委委屈屈,踌躇着对我说,"还是弄不清那些顺序与步骤,会弄伤你。"
很沮丧地低头认输,"而且那些前面的爱……爱抚……,还是你来吧奥斯卡,反正你有经验……,虽然不……不一样……"
全身掠过一阵兴奋的颤栗,我已不能克制我的欲望,小小良心不安飞得无影无踪。
噙口酒再一把拉过他的头狠狠吻住他,冰冷的酒液与炽热的唇舌纠缠在一起。
虽然我们的第一次对我来说,并不是多么愉快的记忆,但是并非没有收获,咬牙死忍是有回报的。
凭着我的满头大汗,外加看到他痛时,我比他更要扭曲的面部表情,莱因哈特从此认为做那个时,我比较痛苦。
虽然有些小小愧疚,但他也很认命地知道,那些前戏与爱抚动作,不是他能完成的,所以他只有继续"委屈"我了。
起初,偶尔会略有些良心冒出来,后来,学会自我安抚。
反正已经成习惯,他已经适应了,我们两总是能一起登上快乐巅峰,没什么不好,没什么需要改变的。
啊,当然,前戏除外,前面那段由他主动一些,我毫不反对。
比如今晚,就是我盼望已久好容易威逼利诱来的他的另一种风情。
头发完全吹干了。
放下风机,我走到床边坐下,做出无声邀请与等待的模样。
略有些迟疑却依然流畅的动作,他站起转身,金发如狮鬃一样散落在黑色军服上,映衬着领上、肩上的银色装饰,变成昏暗室内最明亮的色彩。
"莱因哈特,……,别站在那里不动,怕了吗?"
端正坐在床边,我举杯微笑,挑衅地看着他。
狮子傲慢地抬起下巴,"哼,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脱衣服吗?"
用无人可以模拟的优美姿式他走了过来,开始伸手解我衣扣。
看起来很有气势,可惜微微发抖的手和从他笨拙指下不断逃脱的衣扣泄露了他的忐忑不安与羞涩。
我想他是被我宠坏了,义务履行的实在太好,几乎全成了我的责任。在一起这么久,居然连脱衣服这个简单动作都能让他这么紧张。
微笑着看他俯身在我衣服上忙碌,开始想照他这个速度会不会等到天亮时我们的扣子才会全部解开。
然后再等他投怀送抱……
淡淡的薄荷清香带着他的体温薰薰然冲上我的鼻端。
再也忍不住生涩手指在我胸前若有若无的碰触,我一伸手将他紧紧贴入我敞开的衣襟,"我的皇帝陛下啊,就不要为难,……,只要你肯说声,你爱我,……"
他在我怀里垮下肩,松懈下来,却不肯抬头看我。
在他耳边接着诱惑,"只说一声就好……想想看……我很想听……只要一声……就可以把一切都交给我……"
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会心软,不忍心看他太为难的样子。
虽然见不到他的另一种风情,也许却能听到,一直知道却没有说出口的话。
等了快有一个世纪,终于听到他的清澈声音,如同水晶碎未在昏暗里闪闪发光。
"我爱你,奥斯卡。"
止不住从心底流出的甜密,把他早已变得火热的气息悉数纳入。
"我也爱你,永远爱你,我的莱因凯撒,……,一切交给我吧,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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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一切清理好后,心满意足地搂住他。
他在我怀里早已睡得人事不醒,今天一定累坏了,起得早睡得很晚,又不用顾忌明天还要办公,所以刚才发泄了我全部激情。
把头抵在他的金发上,令人沉醉的气息。
迷迷糊糊中想起件事。
一直忘记问他,那次和我赌气,说要穿着香水入睡,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如果别人,说这种赌气话,大都只是说说而已。
可是他不一样,既然说了,多半就很认真的做了,所以听起来分外诱惑。事情过后他又没有再提。
我微笑着想,不要紧,总能找到机会诱惑他,要他说出答案。
属于我们的时间还长着呢。
红尘 之三 暗伤
暗伤 (一)
滂沱大雨下了两天两夜,一点没有停歇的迹象。
我沉默地站在窗前,看雨柱在地上溅出无数个箭头,看它们斜射下来,在惨白灯光下化成显出无数斜纹的雨墙。
或者就连天也知道,费沙就要永远失去金色的太阳,所以用这种方式表达哀悼。
明天我们将去宇宙港,送伯伦希尔做最后一次空间飞行。
等它倦游回返后,白色天鹅会静静憩息在港湾中,等待它再也不会归来的主人。
并非没有预兆,越来越频繁的发烧,越来越明显的倦怠……
只是我们都不愿意相信,一厢情愿地认为一切都好,他只是公务过度劳累,以及营养缺乏罢了。
没有人能够相信的。
他是莱因哈特啊,是充满锐气与活力的黄金有翼狮子,是生来就注定要离地飞翔、羽翼覆盖银河的军神啊,怎么能就此消失呢?
但是奥丁大神已经决定带走他的宠儿了。
听取医官汇报最终诊断结果的那天,只有我与罗严塔尔两个人。
一个,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在世间仅有的两个亲人之一,皇座的顺位继承人;另一个,是与他最亲密的人。
笔直端坐,听医官冗长拗口的陈述。
从亲眼看到他在眼前昏迷倒下那天起,便如同等待判刑的囚犯。
宣判终于开始,结论迟迟疑疑出现。
我盲目地看着医务官一张一合的干瘪嘴唇,巨大轰鸣声在耳边盘绕,什么也听不清。
"那么,……,他虽然会很虚弱、会经常发烧,但是会活下来对不对?"
透过厚厚迷雾,罗严塔尔的声音从另一个世界传出来。
医务官僵硬着身体,一动也不动。
"告诉我!!他会活下来对不对?!"
暴喝声拉我回这个世界。
医务官胆怯地哆嗦,却始终,不肯点头。
不知什么时候,不知由谁下的令,医务官已经离去。
空荡的大厅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开始全身发抖,起初轻微,最后剧烈地抖,如一片风中的枯叶。
终于想清楚医务官的话是什么意思。
心如刀割,原来……这个词居然是真的,五脏六腑被硬生生扯出,用利刃,绞烂了,血肉模糊一团掷在脚下。
痛得我无法直起腰,只能一点点弯下来。
不要带他走。
奥丁大神,不要带他走,请放过他,他是我的莱因哈特啊,拿我的命,来换他的,好不好?
沉沉一声嘶吼,从深穴中,奔涌扭曲挤压出来,不似人类的声音,是涉临绝境左右冲突的困兽。
转过头,是罗严塔尔,脸埋在手中,一声又一声,短促凄厉。
穷途未路。
那是我唯一一次见罗严塔尔失态。
没过多久,他就能够若无其事的与人谈论莱因哈特的病情,还能活多久,那个拗口的病名顺利的从他嘴里滑出。
极冷静地说着这些,仿佛在谈论天气怎么样,阴天还要持续多久之类的话题。
起初有些愤闷,他怎能这样无动于衷。
直到有一次,我直接了当拦住他,要他不要在莱因哈特面前肆无忌惮地谈论罗严克拉姆皇朝的过度问题,那会让莱因哈特立刻意识到自己已经时间不多了。
罗严塔尔双眼明亮,嘴角弯出略带嘲讽的好看弧度,"事实无须回避,没有必要哭泣已经无法挽回的事,必须学会承受失去与放弃,……,而且,我们毕竟有过好时光,是不是?"
然后他收起微笑,很严肃很平静地望着我,"大公殿下,知道他有多担心你吗?"他转过头去沉声说,"他最担心的就是你,他说你根本放不开的。"
站在原地,看着罗严塔尔头也不回地离去。
阳光过于炽烈,移到树荫下等副官。
舒口气我疲惫地想,是,我放不开,我们之间,其实一直放不开的是我。
而他知道,……,他明明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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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早到了宇宙港,雨势缓了下来,天还是一径地阴沉。
到处空荡荡,闲杂人员全部被清场。
宇宙港很少这么空旷,总是忙碌景象。
总会一架架飞船不停飞起又降落,各色小灯闪了一路。
尽管以现在的技术,早已不需要肉眼照明,然而那些七彩的灯火总能让人有无由的暖意。回到地面了。
星空虽然浩渺,却也过于清冷。
到的太早,帝国的将帅们还都没有来。
一个人坐在休息室发呆,想起上次在这里等他的样子。
两年前,等他与罗严塔尔从奥丁的海边度假返回,来这里迎接飞船。
也是阴天,头天晚上无论如何睡不着,不想服镇静剂,索性早早到了宇宙港。
除了战时状态,很少有这么长时间没有见他。
我和安妮新婚是一次,这是第二次。
难得清闲,乘着时间还早在宇宙港里四处参观。自从帝国建立后很少有这样无所事事的闲暇时间。
无意中,经过休息室,听到细细歌声。
清越的女声,高一声,低一声,一声飞扬,一声沉潜。
虽然并不懂音乐,但是这个声音令我感动,有天空与海洋的气息。
宇宙港管制官以为我要休息,殷勤推开门。
我犹豫走入,小小角落里,正在放映立体TV,披白纱的歌手,半闭着眼站在那里,身后是蓝天与大海,成群鸟儿在空中盘旋。
听不明白她在唱什么,一个音与一个音之间,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干干脆脆就转过去,只是暗里有一根线,把这些音节穿起来。
完全不熟悉的语言,依稀知道是极古老的一种地球语,现在没有多少人能懂。
温和地笑着问休息室待从,"她在唱什么?"
被我军衔吓住了的军校生惨白了脸,找出一张纸递到我手中。
真是古老的歌曲,连歌词都用这么古老的方式记录。
接过那页薄薄歌词,一个人留在休息室,拿在手里,反复地看。
女歌手在那里一遍遍唱。
海在她的脚下,海风吹起她的头发又放下,鸟儿在空中成群飞,清脆地鸣叫。
手心里出了汗,并不觉得,直到雪白歌页被污了一片。
抬起头听她高低徊转的声音,微笑着想,其实没什么好后悔与抱怨的,我和他的故事,从久前就有过,几百年前,就有人在歌里唱过。
飞鸟和鱼。
一场不被看好的眷与恋。
蓝的天蓝的海,难为了你,难为了我和你。
暗伤 (二)
晋升少将军衔后,曾回去探望父母。
已经从军很久了,军衔一步步上升,可他们仍然很不能相信的样子,也许是根本就不是非常在意。
父亲拍着我的肩说,"齐格,你已经做的很好啦,想不到我家的孩子竟然能成将官啊,……,个子也长高了,不用那么努力,做父母的只要你平安就好。"
母亲慈祥地笑,"是啊,都成大小伙儿了,还做了少将,……,小时候还以为你会去做一名教师呢。"
隔壁家的缪杰尔少爷竟然能够手握银河,对他们来说并不值得惊讶。
对我的军衔,却似乎一直不能理解。
偶尔自己也会想,如果没有遇到他,多半就会顺顺当当地做一名教师吧。
每天早晨起来去上课,耐心地摸着孩子的头,告诉他们天为什么是蓝的鸟儿为什么会飞鱼儿为什么只能在水里游。
再娶一个性情温柔家世相当的妻子,晚上吃完饭后与她商量要不要买下街头那幢带花园的旧房子。
并没后悔,从开始到以后,始终没有后悔自己做的选择。
早已不能选择,要见过明媚阳光的人,怎样再去忍受阴冷与灰暗?
他是我的阳光,而我,是他的什么?
从来没问过他,当初为什么就那么笃定,我会与他做朋友。
如果我拒绝他呢?
啊,当然不会,从来没有拒绝他的任何请求。
只要他肯开口。
一直那么自信,我们是不可分离的光与影。
从边境归来,士兵用鄙夷的声音说出判断,理智拒绝相信,但是心底早已隐约明白,他的判断是对的。
要来录影,一个人看,看两百万生命是如何灰飞烟灭。
怒火随无声的悲鸣一点点上炽,想起我们曾一起发誓,要公平夺取宇宙,决不用大贵族的肮脏手段。
现在他的做法,有大贵族有什么区别?
为了短暂的眼前利益,不惜放弃原则与骄傲,以无辜平民为牺牲品,难道他忘记我们的誓言了吗?
满怀痛心地责问他。
他是我的莱因哈特大人,怎么用无辜者的血染红自己的手。
不是没有看到他的慌乱与躲闪,可是,错了,就是错了。
只要说出就好。
只要他说,吉尔菲艾斯,我错了,我不应当违背我们的誓言。
只说一声就好,我相信他会说的,然后我就会对他温柔微笑。
只要他肯开口,我就会原谅他,不管他做过什么错事。
他是莱因哈特而我是吉尔菲艾斯啊,我们是不可分离的光与影,不是吗?
但是他不肯。
倔强地闭着嘴,眼里全是桀傲不逊的锐芒。
他说,"够了!吉尔菲艾斯!你是我的什么人?!"
空气中传来的寒气迅速在体内盘旋,一圈,又一圈。
几乎要冻僵我。
"我是你忠实的属下,罗严克拉姆阁下。"我轻轻地答。
他愣住。
分明看到他眼里瞬间掠过的不能置信。
我们是两个倔强的孩子,在惊慌失措时寻找一切可以保护自己不受伤害的道具。
这样还是不能让他开口吗?只要开口,只要轻轻一声对不起就好……
可他太倔强。
或者,我找到的武器,对他来说毫无伤害能力?
等我倒在血泊里看到他几乎崩溃绝望的眼神,才知道,其实我找到了最适当的武器。
在我不自知的时候。
孩子的本能,他有,我也有。
我们都是没有长大的孩子。
怎么能长大呢?只有半个自己,怎么能长大呢?
他终于来对我说,"对不起,吉尔菲艾斯,都是我的错。"
声音颤抖着,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想说,没关系,没关系的莱因哈特大人。
声音哽在喉中无法发出。
很想问,你是在向我说对不起,还是在向威斯塔朗特的亡灵说对不起。
可是无法问出。
进退两难。
前进一步,怕再看到他受伤的神情,后退一步,怕没有了我。
他终于肯开口,而我已经失去了原谅的资格。
只能微笑,永恒的温柔微笑。
他还是我的莱因哈特大人,他已不是我的莱因哈特大人。
不再无拘无束地与我谈笑,用刻薄不屑的语气指责那些大贵族与无能的民主主义者,也不再用轻快的声音唤我,用细长的手指扯动我的红发抱怨,"什么嘛,满头红毛家伙。"
看我时,眼里永远有内疚与自责。
不敢再对我意气风发的笑,不肯在我面前提起任何誓言。
他在怕我。
我要的第一个对不起,几乎付出生命为代价。
如果我问他要第二个对不起,又会有什么代价?
太昂贵,他害怕付不起。
怕我要的,他给不了。
他不明白,我不是想问他要,我是想给他,把我知道一切最好的都给他。
可他不肯要了,我的温暖也好,我的呵护也好,我的微笑也好,他不敢再毫无顾忌漫不在乎的收起,他怕有朝一日,还不了也还不起。
那么我还能为他做的,是什么?
宇宙港空荡的休息室里,等待他与罗严塔尔从海边归来。
薄薄歌页揉在我手心,飞鸟一声声叫,海潮一波波涌,我静静微笑,忽然觉得脸上痒,伸手去抹,满手的潮湿冰冷。
我是鱼,你是飞鸟
要不是你一次失速流离
要不是我一次张望关注
哪儿来这一场不被看好的眷与恋
你勇敢我宿命
你是一只可以四处栖息的鸟
我是一尾早已没了体温的鱼
暗伤 (三)
确诊的消息是由罗严塔尔去告诉莱因哈特。
与他分享伤心与难过的人,不再是我。
问自己,象他那样闪烁着耀眼活力、总是意气风发的人,知道死亡在即,会是什么心情?
而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从眼里滑落的我,又是什么心情?
坐在皇宫寝室外的休息间等。
窗帘半掩着,费沙明亮的光线照不进来,只有一些细碎微尘,在空气中跳着舞,象小小精灵。
我的莱因哈特,他会不会害怕?
他会哭吗?还是撇撇嘴,说,"什么嘛,这太不公平啦,我只有二十六岁啊。"
起初的锐痛已经过去,变成闷闷的钝痛,是铁锤,一下下,击着心房。痛紧了时会忍不住伸手摸索,错觉那里有块巨大伤痕。
光滑的肌肤,并没有什么伤疤,是暗伤,见不到天日,所以永远不能愈合。
悲哀地笑,知道这种痛,在呼吸停止以前,再也不会散去。
想起和他在一起的时间。
叱咤星海、炽烈光芒撕裂天幕的日子都记不清了,最记得,是小小细节,在眼前浮浮游游。
想起有一次他洗完澡偷懒不肯去吹头发,第二天早晨气急败坏地在镜子前与纠缠不清的金发搏斗。
对我抱怨,"为什么你是直发我是卷发还要这么细?太不公平啦!"
笑着接过梳子挽救被他揉躏的漂亮金发,打趣他,"因为我的是红毛啊,所以好打理。"
松口气放心把头发交给我,对我小声嘟囔,"那我要也长金毛算了。"顺手又轻轻拉一下我的头发。
以后再也不敢让他没吹干头发就去睡。
去值勤留他一个人在家,没了沐浴露自己出门买。
等我回来发现浴室里一打以上沐浴露整整齐齐站着队,如果不会变质足够用到我们头发变白。
问他,在一边生着闷气告诉我,店里笑的很慈祥的老人家说这个牌子有这种好那个牌子有那种好,不停往购物篮里放。
知道不对可就是没办法,最后全部买了回来。
我笑他,"莱因哈特大人如果表情严肃些,没人敢烦你的,或者什么都不说,直接拿出来不就行了?"
瞪我,"怎么能对老人家硬是板起脸?而且都放进去了怎好拿出来。"
心软从来不肯说出来。
那几天,与每个交情好的同事派发沐浴露,被别人问,是不是交了一个推销沐浴露的女友?
他不但不帮我,冷着脸在一旁听,回来后还开我玩笑,指给我看派送任务还有多少没完成。
我摇头苦笑打岔,拿起瓶沐浴露现场指给他看,告诉他这是正确选择。
他认真记住,从此只用一个牌子的沐浴露,再也不换。
他一直不知道,那天我只是随手拿起一个瓶子在哄他。
幸好没有拿错,青草混和着薄荷的香气。
要是那天拿了浓浓牛奶香或者甜甜水果香的沐浴露给他,是不是他也照旧只用我指给他的牌子?
我不知道。
要他上街买衣服,他不肯,不耐烦答我,"不是有军服吗?用得着买其他衣服嘛,礼服叫人来定做就可以了。"
耐心告诉他,除了军服和礼服,也得去买家居服,成品最方便。
其实是我忽然想看看他穿其他衣服的样子,虽然知道他穿起军服来最好看。
好容易拉了他出去,进了店我先开始后悔,几乎所有人都在看他,他并不在意,被人注目惯了,可我不喜欢。
试衣服时,一旁的人眼睛都要发直,原来不只穿军服好看,什么衣服穿在他身上都说不出的好看。
贵族式的繁锁精致蕾丝边,累累赘赘多余挂在那里,我随手拿过来,没想到硬是被他穿得英气勃勃。
一口气为他和我添了很多衣服,想如果再选成衣家居服,还是我直接买给他好了。
回家以后他对我坏心笑,"吉尔菲艾斯试衣服时,好多人盯着看哦,还有那个收款小姐,划你卡时脸比你头发都红,过几天再去那里买衣服好了。"
我又好气又好笑,告诉他,那个收款小姐明明是在看他脸红。
很认真的与我争辩,最后谁也没有能说服谁。
还有,幼年军校快毕业时变声,声音哑得象鸭子。
他得天独厚,一点没有这方面的烦恼,郑重告诉我,"不管吉尔菲艾斯的嗓子有多哑,你的声音总是最好听的。"
后来变声期过去,声音开始醇厚宽广。
有一天演示模拟战略,他清脆声音忽然问我,"为什么吉尔菲艾斯的声音听起来很浑厚?………,不公平,不光个子比我高,连声音也要比我成熟。"
他在星路图前,抬起头一本正经的样子,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刚刚剪短的发微微有些翘起,星路图上的立体星辰,碎银一样揉入冰蓝色眼中,闪闪发亮。
略微失神间没来得及告诉他,他的声音才是我听过永远最好听的音色,回过神来,他已经俯下身用功了。
一次错过,再也没有机会。
…………
十六年,在他身旁十六年,一桩桩、一件件,多少往事,象空气里的灰尘,数也数不尽。每一个回忆,都是一把利刃,割向我的心。
没关系,那里早是一滩血了。
我的莱因哈特就要死了,没有他,心还是心吗?
我并不贪心,并没有想将举世无双的珍宝困在我身边,我只要守着他就好。
可是,连这个机会也不肯给我。
早知如此,我就应当象童话故事中的小矮人,留在洞穴中小心翼翼看管他的宝藏,决不允许任何人夺了去。
而现在,我只能静静等候。
等他与另外一个人一起体尝生命的无常。
从什么时候起,我已不再是他的依赖。
休息室没有一点声音,来往的待从都踮着脚,不敢发出一点声息。
艾密尔走到窗边,想推开窗,进来一些新鲜空气。
挥挥手,我制止了他。
我想要阴影,我想有阴影能把脸藏进去。
忽然想起结婚典礼那天,他牵着新娘的手朝我走来。
安妮的脸隐在面纱后,朦朦胧胧的美丽,他在旁边,不可逼视的灿烂微笑,完美轮廓清晰到刻进眼睛里。
不能自已地恍惚起来。
他来礼节性地吻我脸,嘴唇冰凉柔软,在我耳边轻声说,"祝你和姐姐永远快乐。"
道别时,他把脸藏在阴影里,冰蓝双眼却分外的亮,一点莹光在那里动荡流转。
忽然被击中,感觉心里有着什么,正在不顾一切绽开,把空荡荡的心,撑得饱满又酸楚。
假期没有完就借口公务忙赶了回来。
他对我云淡风轻地笑,笑着说以后要改口叫我姐夫了。
与罗严塔尔开始行迹亲密,开始对他露出水晶一样的笑。
我在一边沉默地看。
他的每一个微笑都似一枚小小羽箭,疾射而来,刺穿我的肌肤,令我遍体鳞伤。
他从我身边走过留在空气中的淡淡薄荷香,是劫火,一寸寸,烧着我。
做出决定时就知道,会付出代价,直到现在才知道,代价到底有多大。
开始迷惑到底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然而世界是座迷宫,我们只是稍稍恍惚分了心,松开握住的手,便各自进了岔道,没有归路。
再也回不去了。
没关系,我的要求真的不多,牵不到他的手没关系,听到他声音就好。
可他现在就要死了,他就要死了。
我的莱因哈特就要死了。
暗伤 (四)
去宇宙港接他与罗严塔尔度假回来那次,通讯官告诉我飞船就要到了时,我已经恢复常态。
一如即往的温柔微笑,看他与罗严塔尔从飞船中出来。
他气色看起来很好,灿烂微笑。
很久没有见到他这个样子了,冰蓝双眼意气风发,不再只是属于皇帝的威严与冷肃。
等下属看不到时,他对我清脆笑,玲珑轻快地叫我名字,声音与神情中没了那种总会在无意中流露出的小心翼翼。
兴高采烈告诉我海边的景色有多美,还有他试着染了头发扮成平民,与罗严塔尔一起去渔港冒险的经历。
我微笑着听,用温和眼神看着他冰蓝双眼中飞扬的神彩,鼓励他说下去。
为了欢迎他回来,大公府办了小小酒会,安妮罗杰已经等了很久。
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战事,政局稳定,虽然在杯盏交错间最多还是中子炮、王尔古德、宇宙舰队、国防预算等军政术语,但是也开始夹杂着音乐会、园艺之类的词汇。
罗严塔尔在一边与梅克林格探讨歌剧院歌手的音色问题。
莱因哈特坐在远远另一边,听民政尚书向他热心陈述帝国各星域间民间航运组合蓝图,有时点头,有时冷静地询问。
除了我,没有人注意到,偶然他们在空气中相接的视线,眉眼盈盈间,流动着幸福与甜密,隐隐约约的风情。
开始觉得客厅有些闷,笑着告诉安妮有点累要休息一会儿。
去书房开了落地灯在那里看书。
没看到几页门被推开了,灯光下不会错认的奢华金发闪闪发亮,他小心关上门溜了进来,我站起身微笑迎接,"莱因哈特大人……"
"看你一个人进了书房溜出来找你,给你好东西哦。"
他对我神秘笑,从衣袋里慎重掏出精致银盒走到落地灯前,要我过去与他站在一起,然后关了灯,小声对我说,"看,双色莹光贝,……,最少见的金红双色,非常非常少,我找了好久哦。"
银盒中莹光闪动,一枚小小贝壳躺在那里,发着晶莹的光芒。
两扇壳紧紧拢在一起,一扇是璀灿的金色,一扇是鲜艳的红色。
金红莹光在他脸上朦胧流转,隐约间站在我面前的不再是银河帝国的皇帝,而是与我一起跳入水池的小小少年。
"喜欢吗吉尔菲艾斯?"他问。
我微笑,"喜欢。"
"就猜你会很喜欢,我也很喜欢啊。"他点头,侧耳听听外边的声音,"该出去了,累就多歇会儿。"
留我一人在黑暗里,打开灯仔细端详盒子上的雕花。
再关了灯,凝神看金色与红色的晶莹光泽,银制盒子渐渐被掌心温度捂得发热。
闭上眼,视网膜的短暂记忆功能,金红色光芒似乎仍在眼前跳跃。
对自己说,看,吉尔菲艾斯,一切都很好,所以不要再痛了。
后来,睡不着时会起来去书房,坐在黑暗中看水箱里金色与红色的光芒相互闪烁。
找了很多用我听过那种古老神秘语言吟唱的歌曲。
歌手总是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唱,象古早时期的子弹,一发一发,毫不容情迸出,利落里却隐约有婉转韵律,剪不断的缠绵。
学会在公务闲瑕时听它们,并且再也不问在唱什么。
学会在会议室开会掉下光电笔去捡时,看到桌下交缠的脚丝毫不动声色。
还学会与他探讨公务,他在我身边俯下身,无意中看到他领口中露出的微小红斑时转过视线平静地低头看文件。
学会安安静静地想,只要他看我时不再有内疚与歉意,只要他在不办公务可以放下皇帝威严时,能大笑着清脆叫我吉尔菲艾斯,就够了。
没什么是我学不会的。
但是在我终于学会之后,他却在我眼前昏迷倒下。
雪白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被罗严塔尔惊慌地抱在怀里,任我们如何叫他都一动也不动,如同没有生命的美丽布娃娃。
然后医务官告诉我们说,他活不了多久了。
很快会再也听不到他唤我的声音了。
我的莱因哈特,他就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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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严塔尔终于出来。
关好门,挺拔身体立刻松懈下来,合上双眼,疲惫地靠在那里,我们一生中最困难、必输无疑的一场战役。
看到我,对我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只是让开路,示意我进去。
他正静静站在敞开的窗前,侧着头凝神想什么,没有发现我进来。
费沙下午的阳光照在金发上,天赐的皇冠。
白晰肌肤闪出晶莹光泽,透明到能看清淡青色的血管。血色很淡的唇紧紧抿着,有些严厉的样子。
不似人间的美丽与威严。
我停在那里,不能出声,怕他是大气中的幻影,只要呼吸略重就会消失在空气中。
侧过脸他看到我,眼里有瞬间迷茫,然后迅速清亮起来。
他用军人的步履轻盈走过来,站在我面前,淡淡的薄荷香与青草香跟随过来。
午后明亮的光线中他抬眼看我,"对不起,吉尔菲艾斯。"
钻石轻敲水晶杯的声音震动我耳膜。
一生中第二次听他说对不起,最付不起的代价。
看着我的表情他摇头微笑,伸出手挡住我的眼睛,如顽皮的孩子,"不要这样,吉尔菲艾斯,不要这样看着我。"
合上双眼,感觉到手从我眼前滑开,轻柔落在我肩上,再绕到我背后,然后他加重力度揽住了我,把头靠在我肩上小小叹气,"这是靠着最舒服的高度。"
不能动不敢睁开眼。
清凉体温在我怀里,他在我肩头做深呼吸。
"令人安心的味道,吉尔菲艾斯的气息是最熟悉最能让我安心的气息,有你在身边真好,……,有一点点害怕哦,不过有吉尔菲艾斯在就好。"
水珠滴落,一滴,又一滴,划开空气坠下,交错落上布料与金属,打在银饰上,发出细碎的叮咚声,再慢慢滑下,缓缓渗透纤维。
他安静地站在那里,任我的泪水打湿他的军服,什么都不说,只是紧紧搂住我。
后来他明显疲倦,睡下来,要我在床边坐着陪他。
闭上眼,嘴角漾出小小弧度,"有吉尔菲艾斯在这里陪我,真好,……,不要害怕好吗?如果你害怕,我也会害怕啊。"
看着他慢慢睡去,没有血色的嘴唇,极细微的呼吸。
竟然开始奇怪地宁定镇静下来,他是我的莱因哈特啊,怎么舍得让他害怕?怎么能让他因为我而害怕?
出来时,天已昏暗。
罗严塔尔坐在椅子里,握着酒杯。
我走过去,坐在另一边,端起另一杯酒。
暮色里金银妖瞳抬眼看我,"他很勇敢是吧?我早就知道,黄金有翼狮子,比谁都要坚强勇敢。" 罗严塔尔轻轻地笑,极骄傲与温柔的声音。
没有机会再单独相处,他开始很冷静地处理国事。
与我慎重交待权力过度细节,着手准备诏书,设定他死后的帝国架构。
有时也生气,为某组迟迟没有能汇总的数据,但冰蓝色眼里不再升腾出苛烈锐芒。
休息时,大多会与罗严塔尔在一起,他们不再有任何避讳,旁若无人的接吻亲昵。
有一次甚至撞见他关了门,放着低低音乐,在办公室里被罗严塔尔半抱着跳舞。
常常公务做完后,他会耍赖,要罗严塔尔堂而皇之地抱起他,一路从楼梯步行走下,办公室到寝室。
再后来,昏睡的时候越来越多,清醒时也总会很困乏,能够站着的时间越来越少。
如同火焰在一点点熄灭,我们都知道,就要与他说再见了。
暗伤 (五)
天色已经大亮,宇宙港的人越来越多。
米达麦亚、鲁兹、瓦列、梅克林格、艾齐哈纳、缪拉、毕典菲尔特……,除了负责帝都防卫的克斯拉,帝国将帅以及文官重臣都到齐了,黑压压坐在休息室中。
有军衔的全部穿着正式军礼服,银制肩章与各色勋章在黑底军服上闪烁,灰暗光线下最鲜亮的色彩。
天空还是阴沉,我依然站在窗边,陆续进来的人向我举手敬礼,我点头致意。
没有人说话,就连一向暴燥的毕典菲尔特,也安静坐在长沙发上,把脸埋在手里,一声不吭。
人很多,却没有什么声息,只能听到衣物偶尔在磨擦,以及不同频律的沉重呼吸。
休息室外面,是军衔较低的将官,宇宙港外,还有无数帝国官兵,穿着军礼服,与我们一起,送别罗严克拉姆帝国的最高统帅。
整齐军靴军响起,士兵从地上车跳下列队。
全部笔直站起,空气越发沉窒,湿漉漉水气浸入全身每一个毛孔。
最终还是会任性,不顾医务官劝阻,他要再一次乘伯伦希尔飞往宇宙,让千亿星辰包围自己。
他的身体状况已不可能再做空间跳跃飞行,也好,没有什么目标,纯白色优雅天鹅可以轻轻松松在银河漫步。
本来就是星空的孩子,那是他真正的家园。
只可惜银河太小,最后还是容不下他的羽翼。
最后一次与他单独相处,难得精神不错,没有发烧。
罗严塔尔会陪他去星海深处漫步,与他共度最后时光,直到看着他把灵魂永远留在那里。
而他留在地面上的最后一天时间,全部给我。
十六年,整整十六年。
他已经虚弱到站不起来,只能躺着说话。
拿来影带给他看,他好奇瞪大眼,我告诉他小小生命正在如何孕育成长。
安静听我说很多以前的快乐片段,偶尔会纠正我,或者提起我早已忘记的糗事,"所以,吉尔菲艾斯笨笨的样子自己记不的,我可是记的很清楚,……,哪儿有那么笨啊,姐姐一叫立刻张开嘴,害我多吃一顿莴苣沙拉。"
微笑着说,"虽然是很笨的吉尔菲艾斯,姐姐和你在一起却很放心,一定要想办法,不要让姐姐太伤心啊。"
后来他又开始累了,闭上眼慢慢不再说话。
我以为他睡着了,松开他的手起身去倒水,他忽然在身后叫我,奇异的声音,"吉尔菲艾斯?"
转回头,他在看着我,表情有些迷惘,眼神恍惚。
"对不起,吉尔菲艾斯。"他说。
我走过去,握住他的手,伸手摸一下额头,热度又起来了,他在发烧。
"不要说对不起,莱因哈特,不要对我道歉。"我柔声说。
他微微摇头,从来清脆的声音变得很低沉。
"很担心你,把帝国留给你,……,吉尔菲艾斯,做皇帝,对你来说,太沉重的负担。"
我看着他,但是他的视线焦点没有落在我身上,冰蓝色双眼穿透我,似乎在看很遥远的地方,在看他曾渡过的浩渺银河,在看时空的彼岸。
"并不是担心你的才华与能力,而是,……,吉尔菲艾斯,你总是知道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可你不知道,什么是能做的,什么是不能做的;……,能做到的是什么,不能做到的又是什么。"
模模糊糊叹口气,他闭上眼,微拧起眉。
从没有见过的表情,从来不知道,我从来不知道我的莱因哈特会有这种表情,历经沧桑与风霜,满是疲惫萧索。
"选择太少,判断又太难,……,越往高走,路越险,风越冷。"
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含糊。
我已分辩不出他是在对我说,还是在喃喃自语。
"……,如同烈焰的行程,……,吉尔菲艾斯你不明白的,……,是烈焰的行程,……,失去的太多,……,很担心,……,本以为可以不让吉尔菲艾斯知道这些,不用他管这些,宁愿他不明白,……,吉尔菲艾斯永远就是吉尔菲艾斯,不用改变,多好,……,但是没有办法,……,最后只能说对不起,……,对不起吉尔菲艾斯,……,对不起,……"
他不再说话,嘴唇停止翕动,陷入昏睡。
我看着他看着他看着他。
坐在那里看着他,一直看着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握紧他的手,纤细柔软的手指,指尖冰凉掌心灼热。
伸手按上他的眉宇,一点点拂开紧皱着的眉,眉头松开了,他的表情变得恬静起来。
轻轻摩挲他的脸,细腻柔润的质感,异常高的温度,仿佛在我指下燃烧着,灼热急促呼吸喷在手背上,似火舌在焚烧我的皮肤。
烈焰的行程。
十六年,十六年一直以为我在呵护、照顾、纵容他,那么,为什么我居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踏上了烈焰的行程?
很担心,他说他担心我,他说宁愿我什么都不明白,他说最放不下的人其实是我……
海浪与飞鸟的鸣叫声,飞鸟一声声叫,海潮一波波涌。
细细歌声在耳边游移如蛛丝,一个音节又一个音节迸出来又似子弹,在不停贯穿我身体,弹无虚发。
睡不着的夜醒不来的清晨;
春天的花如何得知秋天的果,今天的不堪如何原谅昨日的昏盲;
飞鸟如何去爱、怎么会爱上水里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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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斯里进来了,对我们行礼致敬。
后面,是医官与皇帝亲卫队,再后面,是他。
灰暗室内光亮起来,豪奢金发拂动着,在空气中洒满金粉。
齐刷刷地声音,帝国将帅们一起举手敬礼,鲜花与黄金铸就的日子,千亿星辰在脚下光芒闪动的日子。
端坐在敞蓬车里,无人可以模拟的优雅流畅,他用最标准的姿式回礼,冰蓝双眼清澈明亮。
雪白手套与披风,银光闪闪的肩章,笔挺大元帅服。
虽然已经单薄到快要落形,黑底银饰军服穿在他身上,仍然说不出的妥贴好看。
他看到了我,专注望我,目光闪动,嘴角略略弯起,本来严肃的表情变得柔和温暖。
我们相互凝视与微笑。
我知道,这是我一生中最后一次见到这双美丽的冰蓝色双眼。
地上车在通往皇宫的道路上疾驰,大气层外浩瀚的星海里,伯伦希尔在那里轻盈漫步。
我要去皇宫,暂时以摄政的身份全权处理国务,然后,等他的确实死讯传来后,正式登基,独自一人站在银河帝国的巅峰。
伸手按向胸膛,光滑紧绷肌肤下,年青心脏跳得平稳有力,没有任何异状。
只我知道,不见天日的地方潜伏着暗伤,铁锤会日日夜夜敲击,终有一日,伤口将迸裂,于是淤血涌出,把我彻底淹没。
我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在此之前,我会呼吸、工作、微笑、漫步,与——想他。
<红尘 完>
系列之一:沉醉
系列之二:诱惑
系列之三:暗伤
<全文完>
起初不经意的你 和少年不经世的我
红尘中的情缘 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胶着
想是人世间的错 或前世流传的因果
终生的所有 也不惜换取刹那阴阳的交流
来易来去难去 数十载的人世游
分易分聚难聚 爱与恨的千古愁
本应属于你的心 它依然护紧我胸口
为只为那尘世转变的面孔后的翻云覆雨手
来易来去难去 数十载的人世游
分易分聚难聚 爱与恨的千古愁
于是不愿走的你 要告别已不见的我
至今世间仍有隐约的耳语跟随我俩的传说
来易来去难去 数十载的人世游
分易分聚难聚 爱与恨的千古愁
于是不愿走的你 要告别已不见的我
至今世间仍有隐约的耳语跟随我俩的传说
滚滚红尘里有隐约的耳语跟随我俩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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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滚滚红尘
很久没有写过后记了,不再有以前那种倾诉的冲动,很多话不想说的直白,而是希望能用故事来说出我的心情。但是这一篇破例一次应当可以的吧。
红尘系列,标签是耽美,可故事走向是按照良识来的,在这里,爱并不是一切,通俗说,仅有爱情是不够的。
红尘三部,最后的定名,分别是《沉醉》、《诱惑》、《暗伤》,综合叫红尘。
来易难去难去数十载的人世游,分易分聚难聚爱与恨的千古愁。
本应属于你的心它依然护紧我胸口,为只那尘世转变的面孔后的翻云覆雨手。
毫无疑问,吉与莱本应彼此相爱,而到底为什么,本应属于你的心会依然护紧我胸口?
一、威斯塔朗特
威斯塔朗特事件,毫无疑问是吉莱关系的重大转折,却不是分歧的开始。
威斯塔朗特事件,让吉看到莱因哈特身上野心家暗黑的一面,吉不可能再回避了莱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完美,不可能再假装看不到了,他不能接受。
于是有了那次争执。
吉莱关系有了裂痕,威斯塔郎特事件是结果,而并不原因。
在莱因哈特决心手握银河的那一天,就已经种下了因。
对于威斯塔朗特事件对错的判断,客观评价见仁见智,不再多说,就主观而论,仅仅提一个现象,大部分人认为莱错了,与此同时很多人认为这里的奥没有做错。
同一件事,为什么对两人有不同判断?
法学术语,犯罪构成三要件,必须有主观故意性,就是主观上有恶意,知道或者应当知道这样是错的,依然做了,才能构成犯罪。
如同没开化的猎头族割下人头,与经过教育的文明人割下人头,本质上说,没有区别,但得到的评价肯定是天壤之别。
奥贝斯坦根本不认为这样做是错的,理直气壮的做了,所以大家认可他。
本来从莱的角度说,威斯塔朗特并不一定算错。
执政者的道德准则根本就不应当用普通人的原则良心来衡量。
很简单的例子,知道别人的犯罪行为而检举,是公民的义务,但有一类人可以免除这个义务,就是执业律师,他独有自己的职业道德,除非极端特例,他的首要义务是忠诚于法律。
同样,执政者的首要义务不是尊从属于个人的道德良知。
如果莱能如奥贝斯坦那样理直气壮地认为自己没错,少了主观恶意性,则构不成犯罪。
而之所以他会认为自己错了,并且从而构成条件,令大家认为他犯了罪,完全是吉的原因,而那本来可以避免。
威斯塔朗特之前,莱同意这样做,并不认为是多大的错误,事件后,莱的看法也只是,有可能错了。
如果到此为止,莱因哈特不会有太多内疚与不安。
而最终莱完完全全认为它是个错误,只是因为吉的坚持,吉用死亡换来的坚持。
这才是莱最大的悲哀。
二、成熟
有人说,因为吉的死,保留了莱身上纯真的一面,值得庆幸吗?是纯真还是天真?
我倒认为吉的死,让莱失去了成熟的机会。
成熟的标志之一,就是不回避自己的责任,不回避现实中残酷的一面,在面对风雨的同时保持柔软的内核。
吉的死造成的后果,是在已经踏上深红星路的莱心里,强行树下彩虹的幻影。
所谓的完美主义者,以此要求自己没人有意见,以此标准要求别人,而那个人居然认可他的要求,只能说,是酷刑。
如同对狮子说,以后不再要猎食小动物,吃花花草草过日子好了,不然就是罪大恶极。
要是狮子不相信也罢了,要是狮子相信了,从此以后他的每一次正常狩猎,都会在内心深处不断自我拷问。
极其残酷。不能不做一个狮子,又为自己不能只吃树叶生活而痛苦。
因之威斯塔朗特,成了莱毕生的梦魇。
莱因哈特从此失去了成长的可能性,无法再成为成熟的君主。
三、野心
吉与莱要想回避最后的破裂,只有二个可能。
第一莱因哈特放弃野心,安安稳稳做普通人,否则为了保住性命,他就必须面对权力政治斗争中血腥残酷的一面。
第二条路,吉尔菲艾斯学会直面现实,不再回避现实,不再做只属于孩子的梦想——可以双手洁白不染丝毫血 腥的走上黄金玫瑰之路。
问题是没了野心的莱还是莱吗?开始与现实妥协的吉还是吉吗?
常见到莱因为野心而受指责,同时大力宣扬吉的所谓完美。不客气点说,前者,中华文明不愧是儒家文明,野心成了罪状;后者,则纯属小女生的白日梦呓。
从来不说谎的包括善意谎言与无意谎言也没有的,谁能告诉我?恐怕只有还没学会说话的婴儿。
所谓的完美与纯洁,要不是白日梦就是有人在现实中刻意做出玻璃城,令城中人不必受风霜日晒。
不是想指责吉,也不是说吉错了。
很多时候,根本没有谁对和谁错,只是飞鸟和鱼,不是同 一个族类。
四、守护
吉莱关系中的通常定义,吉在守护莱。
然而事实真的如此吗?
仅仅只是如此吗?
少年时期不提,从威斯塔朗特来回溯前因,本传中明写两人有分歧,其实是在莱因哈特吸纳奥贝斯坦开始了。
很明显,吉对奥有反感,不希望莱以他为手下。
莱的想法也很明确,没办法,明知吉不喜欢仍然要这样做。
虽然吉尔菲艾斯的能力极强,但是注定有很多事他做不到,而在权力斗争不可缺少阴谋与手腕,所以,莱了解并认可吉的光明面,把暗黑面交给奥。
如果吉真是毫无条件的守护莱,可以为莱做一切,两人怎么会分别有这种想法?
如果莱真的如很多吉命同人设定中所述,对吉不是很了解,怎么会有这样人事组合?
直白说,吉是在守护莱,可他要守护的,吉所珍惜的,只是他眼中莱最光明的一面,虽然他也明知只有光明面一定会在野心之途中跌落。
相对的,莱默许吉的做法,接纳这样的吉,认为这就是他的吉尔菲艾斯。
没关系,吉不愿做的,交给别人好了。吉不喜欢的,自己知道就行,不用让他知道了。
就这一点讲,偏颇点说,没错,吉在守护莱,却只守护他喜欢的那面,而吉尔菲艾斯置身权力斗争漩涡中心,能够完完全全保有自己的纯白,是谁在给他特权?是谁在守护他的天真?
更偏颇点说,从一开始吉爱的是只半个莱,而莱爱的是全部的吉。
五、红尘
终于到了正题。
滚滚红尘,多的是无可奈何的事。
同人文,别人我不知道,但就我而言,我在写银英同人时与写其他同人文不同。
其他的00,恐怕更多是在写故事,但是银英的同人,有时故事不是那么重要,反而最重要的是不断融入自己对人物、对感情的理解。
如果纯耽美,可能更多侧重于感情的理解,我对感情的理解,只要是真情,没有谁付出多谁付出少之说,得也好、失也好,完全心甘情愿。
能够去爱,已经是一种幸福。
红尘中的罗莱,是完全的耽美,耽美到罗那种深情的样子,也就走形的差不多不大认识了。
红尘中的吉莱,则更多侧重良识,可能因此,分外有真实感。
已经说过,再说一次,这里的罗莱,一定是爱情,这里的吉莱,不一定是爱情,到底算什么,我也不知道。
沉醉的设定中,吉没有死,而莱极痛苦。
莱的痛苦在于他先意识到他和吉争执的真正原因,只要他还想握住银河,只要他还是莱,他就做不到吉心中完美的莱。
吉已经将他判了罪,认为他与大贵族没有区别。不能得到吉的认可,恐怕是莱最痛苦的事,开始怀疑自己的人生价值。
这时候罗出现了。
罗告诉他,并不是他的错。
噬血是狮子的本能。
权力斗争中很多事根本不由你控制。
沉醉与诱惑的设定基本是相对应的。
诱惑第三节,抛开情节走了一节罗的感觉,非常强烈的爱。
强烈到让莱明白,真正的爱,不要去要求你,以爱之名义束缚,而是完全的接纳与包容。
做这种感情设定时有考虑过《飘》。
斯佳丽对阿希礼数十年朦朦胧胧的爱恋,想在他眼中保有自己最好的一面。到最后才发现,爱着他,也许不过是爱着旧日光阴,响往着母亲希望她能成为的那种淑女。
可是黑麽麽说,骡子就是骡子,不可能变成马的。
真正能让她得到全部自由的强烈爱情是与她完全同类的瑞特。
明白这一点,莱终于放下了吉,决意尊从自己的本能。
不再为别人束缚。
所以,他与罗在一起是极幸福的,到他在海边度假回来,能够完全用以往的亲密姿态与吉见面,吉尔菲艾斯已经不再对他造成任何心理困扰。
留下了,只有感情困扰,毕竟十几年光阴,最无邪的时间与吉一起度过。
成年人会分外珍惜童年的美好时光。
虽然到最后一篇吉才是主角,但是前面他出现过。
延用了两个吉命很喜欢说的关于吉的性格设定,一是吉的隐忍,二是吉对莱"无私"的爱。
莱的痛苦,吉不是没有看到眼里,莱在怕他。
但是他也没有办法。
进退两难,退一步,完全原谅莱的做法,没有了自己,吉尔菲艾斯不再是吉尔菲艾斯,进一步,再要求莱为他而改变,势必给莱更大的伤害。
依本传 的设定,吉对安有爱情,所以,走良识路线,吉与安成亲。
只是,纵然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不管是良识还是耽美,吉都不可能放下莱的。
于是,吉做出他认为最正确的选择,帮助莱下定决心。
如果他能让你幸福,那就去吧。
把莱放手给了罗。
如果仅有沉醉、诱惑两节,则吉与莱之间,完全是良识的,纵然再是意难平,也就如此了。
并且即使到了最后一节,吉对莱是不是爱情,我还是说不清。
莱则是肯定已经没有对吉的依赖性与依恋了,在此之前,这种依赖与依恋到底是不是爱情,我同样说不清,倾向于认定不是。
红尘中三个人,最无奈的是莱,因为他最早明白红尘中的翻复无情,不得不放手。
最悲哀的是吉,因为他不能学会放弃,即放不下少年纯真而不现实的梦想,又放不下对莱的感情。
始终没有真正成熟。
最后一节,吉至少受三次打击。
第一次,决定放开莱,让自己的半身离开自己。
只是,即然这是为莱好,以通常吉命所认可的吉的牺牲精神,吉会获得良心的自我安慰,不是很大痛苦。
仅表现出的一点失态,是在对莱说,要莱去见罗后,声音会发抖并且主动挂了电话。
然后,吉发现莱真正爱上了罗,真的开始痛了。
决心做圣人,和做了圣人之后才知道不能食人间烟火的恍悟不一样,想象和事实总是有差距。
但是吉也隐隐约约知道,结局很难避免的。
飞鸟和鱼,蓝的天与蓝的海,难为了你,难为了我和你。
航空港,吉在不知不觉中流下泪,意识到已经彻底失去了莱。
只是,在看到莱很幸福之后,一切都是值得的。
在殉道般的感情里,当事人会从痛苦中得到另一种幸福。
可是二年之后,吉知道莱要死了。
那是真正的痛入骨髓。
良识也好,耽美也好,我不相信能有彻底放下莱的吉
只是这个痛苦也是可以愈合的,因为是无可挽回的外力。
正如,如果没有威斯塔朗特,吉只是正常的战死,莱也会极度伤心,但不会是极度痛苦。
最后一次打击,是莱在半昏迷中对他说很担心他,说出了长期以来的心事。
那一刻吉看到莱脸上的风霜,从没有见到的表情。
到这里,吉才最终意识到,他的放手当年对莱造成了什么样的伤害。
而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在对莱单方面付出,可能只是一种错觉 。
他给的,从来只是给他要给的,而他知不知道莱最想要什么?
吉与莱,光与影,不可分离的半身。
半身被切开时,莱对吉的依恋在只爱半个他的吉之上,所以莱的痛超过吉的,幸运的是遇到罗,有了长大成熟、伤口愈合的机会。
但是在此之前莱的痛苦挣扎历程,只能想象。
对吉最大的残酷也许是给他帝国,把他的玻璃之城粉碎,被迫直面世界。
莱因哈特比谁都清楚其中的酷烈,所以分外担心,但他已经无能为力了,不可能再帮吉守住玻璃之城。
总不能把暗黑的帝王,交给奥去做,只把光明的帝王留给吉。
莱曾经走过的,烈焰般的行程,吉也终将一一走过。
吉与莱共同的无奈。
按本来的设定,还应当有一个年表,吉、罗的最后结局。
吉尔菲艾斯会开始学会做皇帝应当做的事,会裁军会清洗,罗会真正的叛变,接续曾被中断的命运,因剑而亡。
最后只留下吉独自站在银河之巅。
脆弱也好、坚强也好、噬血也好、善良也好,莱因哈特也好,吉尔菲艾斯也好,帝王之路就得这么走。
翻滚红尘,谁都逃不掉。
*********
红尘基本上就是按上述设定走。
罗和莱是真正的、包容一切的爱情,正宗耽美。
吉和莱的互动,界与良识与耽美之间,没有更多对与错,没有谁付出的多,谁付出的少,滚滚红尘而已,人世间总是有太多的错。
对吉最仁慈是田中,在玻璃之城没毁之前让他死去。
对莱最残忍是田中,用吉的死切断了他成熟长大的可能性。
一本银英,不同的人看出不同的理解。
吉如果没有死在九月九,之后的可能性也太多。
对于一厢情愿地定如果吉莱分手,就一定是莱的错,这种问题虽然不会再分去分辩,却能给我灵感,写出不同可能性的吉莱。
只是,写红尘的是我,看到大家眼里如何理解不在我,要用后记来分析已经是极惭愧了。
当然,红尘仅仅是吉莱性格与感情发展的一个可能性而已。
还有许多其他可能性,要让莱幸福,罗莱不是不可以,而如果从完全没有遗憾说,最理想当然是写出真正成熟、包容的吉。
那也是一种可能性,同样,仅仅是可能性,而不是必然性。
而写出一个成熟包容的吉,从来不是我的义务。
坦白说,动不动看到在那里说吉如何如何完美,莱如何如何对不起吉,早就烦透了。
上下五千年,堂堂中华也只出了一个几称完美的典例,还被人认为,那只不过是符合儒家所谓的道德标准而已。
哪儿来那么多完美了?
除非在做白日梦。
尽管如此,仍有我的底线,比如,不是没想过,而是实在没法说服自己,写出一个当莱爱上别人,会哭着求他留下的吉。
可以有暗黑,可以有残酷现实,可以发展性格的另一个侧面,他们会可能软弱会脆弱,但请不要让他们变得卑鄙无耻与懦弱无知,完全失去尊严与骄傲。
最后,依然是战世纪后记中说过的老话。
且留他如梦,送他如客。
同人文,是他们又不是他们。
红尘仅仅是我个人理解的一种性格情感发展可能性,而关于吉莱之前的关系仅仅只是零星的、不系统的杂感。所以说先,可以探讨,谢绝指正。
PS:
1、
客观评价上说,并非认为威斯塔朗特事件本身没错,只是说没有绝对的错与对而已。
极不认可奥贝斯坦的观点。
完全惘顾道德良知,所谓的君主论也即国家意志论在现实中的巨大危害性,导致整个社会道德规范价值体系的崩溃的诱导性,近现代西方思想界有许多精彩论著,推荐《德国的浩劫》。
如意于2003年9月